方岩和林小伟在院子里的对话,仿佛一把生锈的钥匙,插入锁孔,艰难地转动,开启了那扇通往孙二狗——或者说孙千冉——痛苦过往的沉重之门。
门后弥漫的,是经年累月的失望、被践踏的梦想、以及被至亲之人亲手撕碎的骄傲。
林小伟听着方岩的讲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他无法想象,平日里那个看起来有点怂、关节容易掉、总是“嘎嘎”笑着充当仓库“搞笑担当”的孙二狗,那看似没心没肺的表象之下,竟然埋藏着如此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还只是感情上的……”方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力的愤怒,“二狗平时看着跟逗比一样,乐呵呵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可他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还有我知道那么一点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那些更细碎的、却同样刺人的伤害诉诸于口。
“他从小就活在他爸妈那种扭曲的环境里,不被理解是家常便饭。二狗其实很有才气,你也知道他现在偶尔还写点东西,文笔很好。他高中那会儿就特别喜欢写小说,脑子里有很多奇妙的故事。可他爸呢?看了不说鼓励,反而嗤之以鼻,说‘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有一次,趁二狗不在家,把他辛辛苦苦写了几个月的笔记本,直接撕得粉碎!那是他的心血啊!”
林小伟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还有,他喜欢收藏游戏王卡片,那是他省吃俭用,一点点攒起来的,是他的宝贝。结果呢?”方岩冷笑一声,“被他妈当成废纸,全都拿去卖破烂了!卖了可能都不够买斤水果!他哭过,闹过,可换来的只有更恶毒的嘲讽和打骂。”
最让林小伟感到窒息的是关于学业的前程。
“高考……二狗那么聪明,本来是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的。他收到了华中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方岩的语气带着无比的惋惜和愤懑,“可是他那对奇葩父母,嫌学费太贵,死活不让他去,逼着他在本地报了一个学费便宜的大专,随便读了个他们觉得‘有用’的专业。”
方岩看着林小伟,眼神锐利:“伟哥,你明白吗?二狗的前程,他的梦想,他的爱情……他人生中所有可能通往光明的路,几乎都被他那对所谓的父母,亲手一条条地堵死了,毁掉了!而最可笑、最可悲的是,他们直到现在,都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觉得一切都是二狗的错,是二狗不听话,是二狗没本事!”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这样的父母,你说,谁家好好姑娘,能经得起他们这么嚯嚯?月月当年离开,不是不爱,是真的怕了!那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深渊!”
林小伟沉默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孙二狗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不是简单的“逗比”,那是一种在长期压抑和否定下形成的保护色,是用看似的不在乎来掩盖内心千疮百孔的创伤。他的“嘎嘎”笑声背后,可能藏着无数个无声哭泣的夜晚。
仓库内:克制下的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仓库内,气氛依旧微妙而安静。
孙二狗,或者说此刻更接近他本名孙千冉的那个灵魂,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向苏小月介绍着仓库的工作。
“主要就是……收货、发货、贴标签、整理库存……”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语速也慢了些,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货架的边缘,“工作不难,就是有时候货多,会比较杂。工资……牛叔给的还算公道,按月结,虽然不算多,但在津城……一个人省着点花,也够用了。”
他带着她在偌大的仓库里慢慢转悠,指给她看不同的区域,讲解一些注意事项。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照亮了那些堆积的纸箱和货架,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段沉默而尴尬的岁月。
月月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他比以前粗糙了些的手,掠过他眼角细微的、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纹路。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疲惫,以及一种深藏起来的、与过往那个阳光少年截然不同的沉稳,或者说……是认命般的沉寂。
“怎么样?觉得……还能适应吗?”孙二狗停下脚步,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月月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曾经让她无比眷恋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完全释怀的怨?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嗯。我要留下来。”
她顿了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分手后……我没再找男朋友。去了太原工作,那边……机会少,工资也低。所以,就回津城来了。”
孙二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再找……这个信息在他脑海里盘旋,带来一丝微弱的、他不敢去触碰的希冀。他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波澜,用尽量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行。那……好好干的话,这里也挺稳定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牛叔人很好,方岩他们……你也见了,虽然有点怪,但都是好人。”
然后,他像是鼓起勇气,向她伸出了手:“欢迎加入。”
月月看着他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与他握了一下。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的痕迹。那一触即分的接触,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勾起了太多被封存的记忆。
两人去了牛老板的小办公室,签了简单的兼职合同。月月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
从办公室出来,孙二狗找到正在和方岩、林小伟说话的牛老板,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牛叔……那个,月月……苏小月,她刚来,对仓库还不熟……您看,能不能先给她安排点……轻松点的活儿?别让她太累了。”
牛老板人精似的,看看二狗,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安静站着的月月,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拍了拍二狗的肩膀,爽快地说:“成!放心吧二狗,叔心里有数!就先让她跟着点点数,贴贴标签,累不着!”
后仓的对话:调侃与真心
事情安排妥当,孙二狗、方岩和林小伟三人一起往后仓走去,准备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整理工作。
走在堆满货物的通道里,林小伟看着身边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郁的孙二狗,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闷:“二狗哥,行啊你!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正经、这么……嗯,体贴人的时候?”
孙二狗愣了一下,随即习惯性地想扯出他那标志性的“嘎嘎”傻笑,但嘴角弯了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后颈,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和疲惫:“小伟,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我一直都很正经好吧?”
他望向远处货架的尽头,目光有些空洞,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有些苦,我一个人受过就算了。别再……别再苦了那个女孩就行。”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林小伟和方岩的心上。它包含了太多:有对过往无力保护的愧疚,有对现实清醒的认知,更有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温柔。即使自己满身疮痍,却依然见不得她在风雨中飘摇。
方岩默默拍了拍二狗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