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宗祠,林家自会重建。” “祖宗牌位,暂移正屋供奉。不劳外人费心。”
林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决绝,将那两份裹着糖衣的“好意”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
赵掌柜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底阴鸷之色一闪而过。他捏着折扇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阴阳怪气道:“好!有志气!那赵某就拭目以待,看林家如何自力更生,重现辉煌了!”说罢,拂袖转身,带着伙计悻悻而去。
苏墨倒是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看着林未的目光深处,那探究和玩味之意又浓了几分。他并未因被拒绝而动怒,反而微微一笑,颔首道:“姑娘孝心可嘉,自力更生,更是难得。既如此,苏某便不多叨扰了。若重建途中遇到难处,姑娘可随时来听竹轩。”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将那枚未送出的竹牌再次示意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长期的关注。
说完,他也翩然离去,将那二百两银子的压力无声无息地留在了原地。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在林未和那片废墟之间来回扫视,渐渐散去。里正叹了口气,指挥着人将清理出的牌位小心送往林家正屋,也摇头走了。
奶奶被人搀扶着,看着满目疮痍的宗祠和孙女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泪流得更凶,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
转眼间,喧嚣落尽,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和站在废墟前的林未。
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破碎的砖瓦之上,更显孤寂。
幽蓝的屏幕安静地悬浮着,弹幕也罕见地没有立刻评价她这“不自量力”的决定。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好!骂得痛快!凭什么受他们的腌臜气!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可…可是…二百两啊…丫头,这得绣到猴年马月去?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志气虽嘉,然现实艰险。银钱、物料、人工,皆是难题。 【林氏始祖 林窈】:……不破不立。心志已坚,方有重生之机。
林未没有理会眼前的屏幕,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被请走的牌位,最终落回废墟深处。那里,是昨夜她逃出的地下入口所在,此刻已被更多的碎砖断梁掩埋,看不出丝毫痕迹。
地底的秘密,暂时安全了。
但重建宗祠……
她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艰难。不仅仅是银钱,更是意义。林家绣坊能否真正立起来,能否在这虎狼环伺中站稳脚跟,此役至关重要。她不能假手于人,更不能欠下还不清的人情。
她转身,搀起几乎站立不稳的奶奶:“奶奶,我们先回家。”
回到正屋,那些被擦拭干净的牌位暂时被安放在收拾出来的桌案上,香烟重新点燃,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家宅倾颓的悲凉气氛。
奶奶坐在牌位前,默默垂泪,神情恍惚。
林未倒了一碗热水给她,声音坚定:“奶奶,别怕。宗祠,我会修起来。一定。”
奶奶抬起泪眼,看着孙女异常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迷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冷决心。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了林未的手。
安抚好奶奶,林未走到角落,掀开地砖,将那只冰冷的陶罐抱了出来。
里面是之前所有的积蓄:县太爷罚没的五十两、苏墨买帕子的五十两、以及“雅集斋”老板送来的一百两定金中的一部分,零零总总,约莫还有一百三十两左右。
这是一笔巨款,但对于重建一座宗祠来说,仍是杯水车薪。请工匠、买砖瓦木料……处处都要钱。
她将陶罐放回原处,目光沉静。
不能坐吃山空,必须开源。
“雅集斋”的订单不能再拖,那是目前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但仅仅依靠零散的修补和高价小品,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快、更大量的赚钱方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底。那几件来自地底的“秘宝”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但现在,不是探究它们的时候。
她需要的是能立刻换成实打实银子的东西。
她坐回绣架前,看着那些颜色暗淡的丝线,脑中飞速盘算。
忽然,她想起昨日“雅集斋”老板提及,镇上几家大户年底要采办新衣,需要大量绣工精致的衣料配件,永昌绣庄几乎垄断了这笔生意,要价极高。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她不再追求那些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和时间的“意境”之作,而是将目标锁定在最实际的需求上——批量生产高质量、但设计新颖、做工扎实的绣品部件,如衣领、袖口、荷包、扇套等。
她拈起针,穿上最普通的丝线。
意念微动,体内那缕冰冷的煞气再次流转,但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将其融入绣品营造特殊效果,而是极致地专注于提升效率和精度!
煞气如同最精密的工具,辅助着她的手指,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和准确度穿梭引线!
针脚细密均匀如机器轧出,配色过渡自然流畅,寻常的吉祥图案在她手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显得格外生动挺括。
她不再绣完整的作品,而是只绣最精华、最能体现功力的部分。速度越来越快,一件件做工精湛的部件在她指尖流水般诞生。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画风也为之一变。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咦?这丫头转性了?开始琢磨起实用针线了?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快!真快!这速度,老子当年巅峰时也赶不上!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以煞气辅助控针,提升基础技艺效率……此法虽无炫技之妙,却胜在扎实高效,正合眼下之需。 【林氏始祖 林窈】:万丈高楼平地起。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林未沉浸在这种高速而精准的劳作中,汗水浸湿了鬓角,手腕因长时间保持高速运动而酸胀,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当日下午,她便带着一批新绣好的衣领、袖口和荷包,再次找到了“雅集斋”老板。
老板看到这批绣品,眼睛顿时亮了。虽无“露珠”那般惊人的意境,但论做工、论扎实程度,远超铺子里现有的任何货色,甚至比永昌绣庄的精品还要胜上一筹!而且数量不少!
“姑娘,这……这都是你一天绣出来的?”老板难以置信。
“老板看货便是。”林未语气平淡,“这些,可能入那些大户采办的眼?价格可比永昌低两成。”
老板仔细查验一番,一拍大腿:“入得!太入得了!这做工,低两成是我们占便宜了!姑娘放心,这批货我定能推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这种高速的“生产”之中。累了便打坐调息,以煞气缓解疲惫,饿了便随便对付几口。
一批批质量极高、价格却更具竞争力的绣品部件通过“雅集斋”流入市场,虽然匿名,但其精良的做工很快引起了注意,竟真的从永昌绣庄口中抢下了几笔不小的订单。
银钱开始细水长流地汇入陶罐。
但林未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这日,她正在穿针,奶奶拿着一封信,颤巍巍地走来:“未未……镇守府派人送来的帖子……”
林未接过一看,竟是镇守夫人要举办赏花宴,特意邀请本地几位出色的绣娘届时前往献艺,为宴席增色,并有厚赏。帖子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赏花宴?献艺?
林未看着帖子,又看了看窗外那片废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林家绣坊”的名号,真正打入上层圈子的机会!
但,也是危机四伏的漩涡。
去,还是不去?
她攥紧了帖子,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