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布包砸入刀疤脸怀中,那实打实的重量让他胳膊猛地往下一坠,脸上的狞笑瞬间冻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他粗鲁地扯开布包口,雪白的银锭和碎银在初升的日头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晃得他以及周围所有伸长脖子的人眼花缭乱。
“这……这不可能!”刀疤脸下意识地低吼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扒拉清点,手指因急躁而显得笨拙。越点,他额头的青筋蹦得越厉害,脸色从铁青涨成猪肝色。数额一分不差,连那高得离谱的利息都一文不少。
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鸣。张婶的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王寡妇则是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仿佛那钱是她还上的一般。
不远处的赵掌柜,脸上那副看好戏的悠闲笑容彻底消失不见。折扇“啪”地一合,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惊疑、恼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交替闪过。他死死盯着林未,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看清这六十两银子究竟从何而来。他算准了所有明面的渠道,这丫头怎么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凭空变出这笔巨款?难道是那日的神秘公子苏墨?
刀疤脸点数完毕,憋屈得几乎要吐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算…算你走运!我们走!”这结果与他预想的砸房抢人相去甚远,让他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
“慢着。”
林未的声音清冷,却像一道冰线,瞬间割断了现场的嘈杂。
刀疤脸猛地回头,恶声恶气:“钱都还了,你还想怎的?!”
林未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刀疤脸因憋屈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脸色阴沉的赵掌柜身上。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钱,两清了。以前的债,以前的恩怨,从这一刻起,一笔勾销。”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周围那些或惊愕、或嫉妒、或好奇的邻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从今天起,林家绣坊,正式重新开业。”
“往后,”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刀疤脸和赵掌柜,“无论是谁,想谈生意,我们欢迎。想找麻烦——”
“自有官府王法,和祖宗传下的规矩说话。”
“祖宗传下的规矩”几个字,她说得格外重,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冰冷的重量。
刀疤脸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寒,竟不敢直视,啐了一口,悻悻地揣紧钱袋,带着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赵掌柜脸色变幻几下,最终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道:“林姑娘好本事!恭喜发财!”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主角散去,围观的人群却一时未散,议论纷纷,看向林家院门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前是同情、轻视、看热闹,如今却多了敬畏、好奇,甚至一丝讨好。
奶奶直到这时才敢从门后出来,腿脚还在发软,紧紧抓住林未的胳膊,老泪纵横,却是喜悦的后怕:“还上了…真还上了…未未…”
林未反手扶住奶奶,将她搀回屋内,关上了院门,将一切窥探和议论隔绝在外。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闪烁,弹幕罕见地没有立刻炸锅,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刚才那一幕。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痛快!真是痛快!看见赵扒皮那脸色没有?跟吃了苍蝇似的!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嘿!小丫头这气势可以!有我当年几分风范!拿钱砸脸!爽!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那苏墨公子……五十两银票……此人出手未免太过大方,其所图恐怕不小……
【林氏始祖 林窈】:银钱易还,因果难消。重启门庭,非易事。风波,方才开始。
林未靠在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胸腔里心跳依旧急促,握着奶奶的手冰凉一片。方才的强硬冷静大半是强撑出来,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虚脱。
她知道始祖说得对。还清债务只是撕开了第一重罗网。赵掌柜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神秘的苏墨,更像是一团迷雾,笼罩在前路上。
但无论如何,林家绣坊,总算喘过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奶奶的手:“奶奶,没事了。以后会好的。”
接下来的两日,林家小院意外地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或许是那日林未展现出的决绝和那来历不明的六十两银子起到了震慑作用,再无闲汉在巷口窥探,永昌绣庄那边也诡异的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未乐得清静,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她依旧沉浸在枯燥的分线和对“线感”的磨练中。那日利用“幻雾”针法绣制墨兰和应对苏墨的经历,让她对针煞之气的操控有了新的体会。煞气不再仅仅是冰冷刺骨的力量,当其以极其微妙的方式融入指尖,与丝线共鸣时,竟能产生种种奇异的效果——提升光泽、模糊轮廓、甚至影响观者的心绪。
她尝试着将这种体悟融入更基础的练习。不再追求复杂的图案,而是反复绣着最简单的点、线、面,感受不同力道、不同频率的煞气注入对丝线状态的细微影响。
过程依旧艰辛。心神消耗巨大,结束后往往疲惫不堪,体内寒气积聚,需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那缕力量的掌控,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实的速度提升着。经脉对煞气的耐受度似乎也增强了些许,不再像最初那样动不动就濒临崩溃。
幽蓝的屏幕安静地悬浮着,先祖们的弹幕多是简短的肯定或关键处的提点,不再像最初那样吵吵嚷嚷。他们似乎也意识到,这条路需要她自己去摸索和体悟。
【左三微偏】、【气沉指尖】、【散】。
言简意赅,却每每能在她即将行差踏错时,提供至关重要的修正。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段素绢练习以不同频率的煞气注入,绣出层次不同的灰影,院门再次被叩响。
这一次的敲门声,规矩而克制,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林未动作一顿,与奶奶对视一眼。奶奶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林未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衙役公服、腰胯佩刀的官差,面色严肃,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伙计模样的人。
“可是林家绣坊林未?”官差声音洪亮,带着官家特有的威压。
“正是民女。”林未心中一凛,面上却保持镇定,“不知差爷有何贵干?”
官差打量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抖开:“有人递状子到县衙,状告你林家绣坊以次充好,欺诈顾客,所售绣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三日便丝线崩裂,图案褪色!县尊老爷命我等前来查验,传你问话!”
状告?欺诈?
林未的心脏猛地一沉。
目光越过官差,落在他身后那个伙计身上——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带着几分惶恐却又暗藏得意的脸。
正是永昌绣庄的伙计!
赵扒皮的报复,来了。而且一出手,便是直捅要害,借官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