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新章的颁布,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赞誉与质疑的声浪在士林与朝堂间激烈碰撞,而一些更为阴险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
几日后的常朝之上,礼部侍郎,一位以清流自居、门生故旧多为经学大家的老臣,手持玉笏,出列奏报,语气沉痛:
“陛下,科举新章颁布以来,天下士子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臣闻各地书院学子,多有弃经典而逐末技者,长此以往,恐圣贤之道不彰,礼乐崩坏啊!更有甚者,”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市井之间已有流言,言此番新科取士,不过是陛下欲借此提拔寒门,打压……打压世族清流,恐非国家之福!”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这话语可谓诛心,直接将科举新政拔高到了“打压世族”、“动摇国本”的层面,更是隐隐将皇帝置于了士林清流的对立面。
几位与世族关联紧密的官员,虽未明言,但眼神交换间,已是无声的附和。
裴砚端坐龙椅,面色无波,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并未立刻回应这尖锐的指控。他目光扫过下方垂首不语的众臣,最后落在首辅杨文谦身上。
杨文谦心中暗叹,知道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陛下,侍郎之言,虽有过激之处,然亦反映了部分士林之忧。新科取士,初衷虽好,然推行过急,恐生事端。是否……暂缓实务诸科,待经义科取士完毕,再徐徐图之?”
这是试图以退为进,将新政的核心内容架空。
“杨阁老此言差矣!”
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都察院一位年轻的御史出列,正是前番驳斥成国公的寒门官员。他面容肃然,朗声道:
“陛下设立新科,乃为广纳贤才,以应实务之需,何来打压世族之说?世族之中,岂无通晓算学、律法之英才?若因其出身世族便避嫌不用,才是真正不公!至于士子弃经典而逐末技,更是无稽之谈!经义乃修身之本,实务乃济世之用,二者本可兼修,何来对立?若真有学子因新科而弃经义,只能说明其本末倒置,心志不坚,此等之人,即便皓首穷经,于国何益?”
他言辞犀利,逻辑清晰,直接驳斥了礼部侍郎的指控,也点明了杨文谦提议背后的隐患。
殿内气氛更加微妙。守旧派面露不豫,而一些出身寒微或因新政看到希望的官员,则暗暗握紧了拳。
裴砚静静听着双方的争执,待年轻御史言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设立新科,取的是‘才’,而非‘出身’。无论世族寒门,但有真才实学,能利国利民者,朕皆用之。若只知空谈道德文章,于国计民生一无所知,即便出身再高,于朝廷何用?”
他目光转向礼部侍郎,语气转冷:“至于市井流言,诋毁朝政,更是其心可诛!都察院、内卫,给朕查!看看是何人散布谣言,意图扰乱人心,阻挠新政!”
“臣遵旨!”年轻御史与隐在殿柱阴影中的墨羽(以其内卫统领身份)同时应声。
裴砚又看向杨文谦,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杨阁老,新政之行,如逆水行舟。暂缓之议,不必再提。礼部当全力筹备春闱,确保新科与经义科同场竞试,公平取士。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老臣……遵旨。”杨文谦躬身领命,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朝会在一片低压中结束。
退朝后,裴砚回到养心殿,秦绾已得知朝堂争执,奉上新茶。
“他们这是想用舆论逼你让步。”秦绾轻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流言蜚语,最是伤人。”
裴砚接过茶盏,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伎俩而已。朕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何谈治国?”他顿了顿,看向秦绾,“倒是你让内务府送去的那些卷宗,效果如何?”
秦绾微微一笑:“据回报,那几位老亲王看了之后,虽未明确表态,但至少……不再公开非议了。”事实胜于雄辩,当切实的利益摆在面前,再固执的人也会有所动摇。
“这就好。”裴砚颔首,“稳住宗室,朝堂上那些声音,便成不了气候。”他目光深远,“真正的较量,在明年的春闱考场之上。朕要看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少被埋没的实干之才!”
与此同时,京郊那简陋客栈内。
关于朝堂争执的消息也隐隐传了过来。那几位寒门举子聚在一起,心情复杂。
“看来,朝中反对之声不小啊。”年长的李姓举子叹道。
“怕什么!”钻研算学的王姓举子握紧拳头,“陛下圣意已决!只要我们真有本事,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李兄你精通律法,我善算学,还有张兄熟知农事,我们正好对应新科!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他眼中燃烧着斗志,其他几人受其感染,也纷纷点头。
希望的火种,并未因朝堂的暗流而熄灭,反而在压力的磨砺下,愈发炽亮。
暗流诋毁,欲以舆论撼帝心。
帝心明鉴,力排众议推新政。
寒门学子,摩拳擦掌待春闱。
一场关乎帝国未来人才格局的无声战争,已在考场之外,悄然打响。
(第两百一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