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兄妹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投入了两颗精准的探石,很快便激起了不一样的涟漪。他们凭借多年在外经营的经验和对北境情况的熟悉,迅速融入了内卫对北境线索的梳理工作中。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暮色初临,宫灯次第亮起。沈薇求见,被引至养心殿侧殿。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探查到关键线索的振奋。
“督主,娘娘,”沈薇行礼后,也不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遵照督主吩咐,属下这几日重点排查了京城与北境有商贸往来,且涉及军需物资的商号。发现了一家名为‘隆昌号’的票号,资金流动颇为可疑。”
秦绾示意她坐下细说,裴砚也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阅的一本闲书,目光投向她。
沈薇落座后,条理清晰地陈述道:“‘隆昌号’表面是做南北货殖,信誉尚可。但属下暗中调阅了其近半年通过几家钱庄流转的汇票记录,发现数笔来自北境朔风镇方向的巨额款项,最终都汇入了京城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
“绸缎庄?”秦绾微微挑眉,一家北境的票号,频繁且大额地汇款给京城的绸缎庄,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北境并非丝绸主产区,更非消费重地,何须如此巨资采购?
“正是。”沈薇点头,继续道,“属下觉得蹊跷,便又细查了那‘锦绣阁’。发现它虽门面不大,生意看似寻常,但其东家却与工部一位负责军器监文书工作的主事往来密切。而那位主事,恰巧与镇北军派驻兵部负责联络的一名书办是连襟。”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沈薇敏锐地串联了起来。
北境资金 -> 隆昌票号 -> 京城锦绣阁(绸缎庄)-> 工部军器监主事 -> 镇北军联络书办。
这条隐秘的资金链,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指向的,依然是镇北军与京城工部内部的某些人。
“可有查明这些资金的最终用途?‘锦绣阁’接收如此巨款,总要有去处。”裴砚沉声问道,抓住了关键。
沈薇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回道:“督主明鉴。属下设法买通了‘锦绣阁’的一名账房,得知这些款项入账后,并未用于采购丝绸,而是很快又以各种名目,分散转入了京城七八家不同的银楼、古玩店,甚至还有两家赌场。经过多次转手,痕迹已被刻意模糊,难以直接追踪下去。但……”
她顿了顿,语气肯定道:“如此大费周章地洗钱,且最终流向三教九流之地,绝非正常商贸所需。结合资金来源和中间牵扯到的工部、镇北军人员,属下推测,这笔钱很可能是用于在京城打通关节、收买人员,或是支付某些见不得光的行动费用。”
“青蚨引路,蛛丝马迹终是显形了。”裴砚淡淡道,眸中寒光一闪而逝。青蚨,古时传说中的虫子,母子不离,用以喻指钱的往来。这条隐秘的资金链,就如同青蛇引路,虽然对方极力隐藏,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
“工部那个主事,以及镇北军的书办,监控起来,但暂时不要动。”裴砚下令,“重点盯住‘隆昌号’和‘锦绣阁’,查清它们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以及所有经手这些款项的关键人物。尤其是资金分散后的最终接收方,设法摸清底细。”
“是!”沈薇凛然应命。
“另外,”裴砚看向沈薇,语气放缓了些,“此事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观察入微。”
沈薇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垂首道:“属下分内之事。”
沈薇退下后,殿内只剩下裴砚与秦绾二人。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沉凝的面容。
“看来,北境那边,所图非小。”秦绾轻声道。不仅试图在军备上做手脚,还在京城铺设如此复杂隐秘的资金网络,其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计划和野心。
“嗯。”裴砚颔首,“司马玄虽死,但他留下的遗产,或者说,与他抱有类似野心的人,并未彻底清除。这条线,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
他看向秦绾,发现她并未像最初听闻北境异动时那般忧心忡忡,反而眼神清明,带着思索的光芒。
“你在想什么?”裴砚问。
秦绾抬眼看他,分析道:“我在想他们的目的。若只是为了走私牟利,似乎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在京城铺设网络,收买工部官员。若是为了拥兵自重,甚至……不臣之心,”她顿了顿,说出那个沉重的词,“那么,这些资金除了收买人心,是否还可能用于……在京城制造混乱,里应外合?”
她的思路,已经跳出了单纯的边疆贪腐或资敌,想到了更深远、也更危险的可能性。
裴砚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错,能想到这一层,可见你进步神速。无论他们最终目的是什么,这条资金链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他们在京城有眼线,有行动能力。我们必须在其发动之前,摸清这张网,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冷厉,已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了。”秦绾点头,“我会让墨羽和侯小乙那边,也加紧对京城各处的监控,尤其是那些银楼、古玩店和赌场,看看能否发现更多线索。”
夜色渐深,养心殿内的灯火却亮至很晚。
青蚨已动,蛛网渐显。一场围绕北境迷雾与京城暗流的无声较量,在帝后二人的运筹帷幄下,正悄然铺开。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每一字,都可能影响全局。
(第一百八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