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裴府内外戒备森严,水泼不进。秦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裴府,一面处理如雪片般飞来的政务密报,一面密切关注着裴砚的伤势。
孙院正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施针用药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动用了宫中珍藏的一株百年血参为裴砚吊命。许是年轻底子好,又或许是那股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在支撑,裴砚的高热终于退去,伤势虽未好转,却也没有继续恶化,只是人依旧昏昏沉沉,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秦绾稍微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稳定,裴砚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外间批阅公文,侯小乙悄无声息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异色。
“小姐,墨羽那边有发现。”他压低声音,“关于那无字玉锁。”
秦绾立刻放下笔:“说。”
“我们按大人吩咐,暗查了京城所有有能力打造此类器物的铺子,尤其是那些与前朝或宫中有牵连的。在一家名为‘玲珑阁’的老字号,我们找到了线索。”侯小乙语速加快,“玲珑阁的东家承认,大约一年前,曾有一位蒙面客人,出示过类似的玉锁图样,要求定制一批无字金银饰物,要求工艺必须与内廷无异,且绝不能留下任何标记。因要求古怪,报酬丰厚,他印象很深。”
“一批?”秦绾抓住了关键,“他定制了多少?都是什么?”
“具体数量东家记不清了,但肯定不止一件。样式除了长命锁,还有手镯、项圈,甚至有几枚特殊的……印章坯子。”侯小乙道,“最重要的是,那东家回忆说,那客人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药味,不是寻常草药,倒像是……常年熏染某种名贵香料,又混合了丹砂之类的味道。”
药味?丹砂?
秦绾心头猛地一跳!宫中盛行炼丹养生,尤其是几位笃信道家的太妃和……太后!而丹砂之气,混合名贵香料,这特征……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追问道:“可能追踪到那客人的下落?”
侯小乙摇头:“对方十分谨慎,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来取货,付的都是现银,线索到玲珑阁就断了。不过,墨羽根据东家的描述,画了那蒙面客人的身形轮廓图,正在暗中比对。”
这已经是重大突破了!玉锁的定置指向宫中,且可能与炼丹之事有关,范围瞬间缩小了许多!
“还有,”侯小乙继续道,“我们根据黑风坳那厮的口供,秘密排查京城西南方向的山庄别院,发现三处可疑地点。其中一处,名为‘沁芳园’的庄子,近半年来守卫异常森严,且常有陌生面孔出入,采购的物资中也多次出现珍稀药材。我们的人试图靠近查探,差点被暗哨发现。”
沁芳园……秦绾迅速在脑中搜索这个地名,似乎与某位已故老王爷有关,如今的所有权有些模糊。
“重点监视沁芳园!但切记,只远观,不靠近,摸清其守卫换班和人员出入规律即可,绝不可打草惊蛇!”秦绾下令。若那男婴真藏在那里,对方必然布下天罗地网。
“是!”
侯小乙退下后,秦绾心绪难平。她走到内室门口,隔着珠帘看向榻上沉睡的裴砚。烛龙、玉锁、宫中炼丹、沁芳园……一条条线索越来越清晰,却也指向了更令人心惊的答案。
她轻轻走到榻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抚平。
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际的瞬间,他却忽然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涣散迷茫,待聚焦看清是她时,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警觉后的放松。
“你醒了?”秦绾连忙收回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裴砚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秦绾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些,将水杯递到他唇边。他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干裂的唇瓣总算有了些湿润。
“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申时了。”秦绾放下水杯,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渍,“你睡了大半天。”
裴砚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气,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在她带着倦意的脸上:“外面……情况如何?”
秦绾知道他放心不下,便将玲珑阁的发现、沁芳园的疑点,以及自己的推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
听到“药味”、“丹砂”时,裴砚眼中寒光一闪,与秦绾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太后……”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带着冰冷的意味。
“十有八九。”秦绾肯定道,“只是,还需要确凿证据。而且,端妃近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道:“那玉锁……拿来我再看看。”
秦绾依言取出玉锁,递给他。
裴砚拿着玉锁,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看了许久。他的指尖在锁片边缘细细摩挲,忽然,在某处极其细微的接缝处停顿了一下。
“有暗格。”他沉声道。
秦绾一惊,凑近看去,果然在那玉锁侧面,发现了一条几乎与花纹融为一体的细缝,若非极其仔细,根本无从察觉。
“可能打开?”秦绾问。
裴砚尝试用指甲嵌入,但那缝隙实在太细。他想了想,对秦绾道:“取一根你的发簪来,要最细的簪尾。”
秦绾虽不明所以,还是迅速拔下一根银簪递过去。裴砚接过,用簪尾那极其尖锐纤细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细缝之中,轻轻拨动。
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玉锁侧面竟然弹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暗格!
两人屏住呼吸,看向那暗格之内。里面并无他物,只有一小卷被紧紧塞入的、泛黄的薄绢。
裴砚用簪尾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薄绢挑了出来。薄绢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行蝇头小字,墨迹陈旧,却依旧清晰可辨:
“癸亥年腊月,西郊皇觉寺,子时三刻,携此锁为凭。”
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形似龙形的火焰印记!
癸亥年?那正是瑞王出事的前一年!西郊皇觉寺,乃是前朝皇室宗庙,本朝立国后便已封存,香火早绝!
这玉锁,不仅是信物,更是指引了瑞王出事前的一场秘密会面!而那个火焰印记,与“烛龙”之名,隐隐呼应!
裴砚与秦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
这玉锁之中,竟然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瑞王在出事前,曾与人秘密会面于早已废弃的皇觉寺?而会面的凭证,就是这枚后来出现在失踪男婴身上的玉锁?
那个与瑞王会面的人,是谁?是“烛龙”的首脑?还是……宫中的某人?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卷小小的薄绢,串联了起来,直指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裴砚捏着那卷薄绢,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眼,看向秦绾,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皇觉寺……必须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