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苏醒的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极小范围内,除了孙院正、石磊、林风等绝对心腹,以及必要的几名护卫和侍女外,对外依旧宣称首辅大人重伤未愈,需长期静养。这是一步险棋,意在引蛇出洞,看看在“裴砚倒下”的假象下,哪些魑魅魍魉会迫不及待地跳上舞台。
秦绾一面按照裴砚的部署,不动声色地加强对平郡王府及关联势力的监控,一面更加勤勉地出入裴府,营造出裴砚病情依旧危重、她独力支撑局面的假象。
这日,她刚从裴府处理完公务返回安远侯府,侯小乙便带来了新的进展。
“小姐,我们的人发现,平郡王府近日与城西‘济世堂’的一位老大夫往来密切。这位老大夫姓胡,据说祖上曾是宫廷御医,尤其擅长妇科与小儿科,在京城颇有声望。平郡王府是以府中女眷身体不适为由请其诊视,但频率过高,且每次都是郡王心腹亲自接送,行为鬼祟。”
“济世堂?胡大夫?”秦绾眸光一闪,“可查到这胡大夫的底细?”
“正在查。此人口风甚紧,家中仆役也多是用了多年的老人,难以收买。不过,我们从一个曾在他药堂当过学徒、后因手脚不干净被逐出的人口中得知,这胡大夫年轻时,似乎与已故的端慧皇贵妃娘家——陈国公府,有些渊源。”
端慧皇贵妃!瑞王的生母!
线索仿佛一条细微的丝线,开始向着某个方向延伸。
“还有,”侯小乙压低声音,“平郡王侧妃李氏,半月前曾以祈福为名,去了一趟京郊的白云观,停留了整整一日。我们的人设法查探到,她并非单纯祈福,而是秘密会见了一位寄居在观中的年老道姑。那道姑身份成谜,但观中有人隐约听闻,她似乎是多年前从宫中出来的。”
宫中出来的年老道姑?瑞王双生秘闻?擅长妇科儿科的祖传御医?
秦绾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平郡王寻找的,恐怕不仅仅是那个“夭折”孩子的下落,更可能是在确认其身份,甚至……是在寻找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信物或人证!那个年老道姑,极有可能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
“想办法解除那个道姑。”秦绾立刻下令,“不要用强,找机灵可靠、善于言辞的人,以香客身份接近,试探口风。至于那位胡大夫……”她沉吟片刻,“他既然与陈国公府有旧,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查一查陈国公府如今还有哪些旧人在世,尤其是与胡大夫年纪相仿、可能知晓内情的。”
“是!”侯小乙领命,又道,“小姐,还有一事。平郡王近日似乎与几位掌管宗人府事务的宗室老王爷走动频繁,宴请不断。虽然名义上是寻常宗亲往来,但时机微妙,不得不防。”
宗人府……那是掌管皇族宗室谱牒、爵位承继、乃至处理宗室事务的机构。平郡王此时频繁接触宗人府的人,其用意不言而喻——他是在为那个可能存在的“瑞王遗孤”铺路,一旦找到,便要通过宗人府的程序,为其正名!
“知道了。”秦绾神色冷凝,“继续盯着,他们接触了哪些人,谈了些什么,尽可能查清楚。”
侯小乙退下后,秦绾独自在书房中踱步。局势比她预想的更加紧迫。平郡王并非盲目寻找,而是有着明确的方向和步骤,背后显然有高人指点,或者,他本身就知晓部分内情。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春风里舒展新叶的树木。阳光正好,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谋划。
必须加快速度了。在平郡王找到那个“遗孤”并将其推到台前之前,她必须先掌握主动权。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
“墨羽。”
“属下在。”暗卫副统领无声出现。
“将这封信,亲手交给韩冲将军留在京中的联络人。让他动用北疆军在京的一切隐秘力量,协助我们调查平郡王与宗人府的往来,重点是查清他们最近是否在暗中查阅或修改过任何宗室谱牒记录。”
“是!”
动用北疆军的力量风险不小,但事急从权。韩冲对裴砚忠心耿耿,其麾下亦有专门负责情报的好手,或能起到奇效。
安排完这一切,秦绾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权谋争斗,如同在暗夜中行走于钢丝之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想起裴砚苏醒那日,他覆在她手背上冰凉的手,以及那句低沉的“辛苦你了”。
或许,他早已料到醒来后要面对的是何等复杂的局面。他的冷静与部署,不仅源于智慧,更源于对这朝堂深渊的洞悉。
就在这时,侍女通报,太医令周谨前来拜访。
秦绾敛起心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神色:“请周大人去花厅稍候。”
周谨此次前来,依旧是打着探视裴砚病情的旗号,但言语之间,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秦小姐,老臣近日翻阅古籍,偶见一例,言及重伤昏迷之人,若心神受激,或有提前苏醒之可能。”周谨捋着胡须,状似无意地说道,“只是此法凶险,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秦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不知是何刺激?”
“譬如……听闻至关紧要之人身处险境,或关乎其毕生守护之基业将倾。”周谨目光平和地看着秦绾,“当然,此乃古籍妄言,做不得准。首辅大人洪福齐天,静养便是,想必不久便能康复。”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是提醒她可以用某种方式刺激裴砚早日彻底清醒?还是……在试探裴砚真实的病情?亦或,他代表的太医院势力,也希望裴砚尽快回归,以稳定朝局?
“多谢周大人告知。”秦绾语气平淡,“首辅大人伤势正在好转,孙院正自有分寸。至于外界纷扰,自有该操心之人去操心。”
她四两拨千斤,既未否认也未承认,将话题轻轻带过。
周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送走周谨,秦绾站在花厅中,眉头微蹙。周谨的态度愈发暧昧,太医院这潭水,看来也不浅。
蛛丝马迹,从平郡王府、济世堂、白云观、宗人府,再到太医院,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和裴砚,便是网中之人,亦或是……执网之人?
她抬眼望向裴府的方向。裴砚,你还要多久,才能真正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