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关的鏖战持续了整整三日。蛮族在李玥的驱使下,如同疯魔,不计伤亡地轮番猛攻。关墙上下,尸积如山,鲜血将黑色的岩石染成了暗红色,又在严寒中冻结成触目惊心的冰坨。
张魁临危受命,指挥若定,凭借地利与裴砚坐镇带来的士气,硬生生顶住了蛮族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然而,守军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更令人忧心的是,“黑水煞”在关内蔓延的速度加快了,不断有士卒在激战中突然倒下,口吐黑水,失去战力。
裴砚始终立于墙头最显眼处。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唯有紧抿的薄唇和偶尔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声,泄露了他身体的极度不适。石磊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侧,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却不敢再劝。
第四日黎明,天色未明,蛮族的攻势却诡异地停止了。战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血沫和血腥气。
“不对劲。”裴砚凝望着远处沉寂的蛮族大营,眉头紧锁。以李玥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弃。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忽然,蛮族大营方向升起了数十道诡异的绿色烟柱!那烟柱并不升空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贴着地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着狼牙关缓缓弥漫而来!
绿色烟雾所过之处,地上的积雪竟迅速消融,露出焦黑的土地,连岩石表面都发出了“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毒烟!是毒烟!”关墙上,有见识的老兵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是‘黑水煞’的浓缩毒雾!她竟用这种方式投放!”孙院正脸色大变,声音发颤,“此雾歹毒无比,吸入者立毙,沾染皮肤亦会溃烂!快!传令全军,用湿布掩住口鼻,尽可能躲避!”
然而,那绿色毒雾蔓延速度极快,且无孔不入,瞬间便笼罩了关墙前沿!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守军,吸入毒雾后,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扼住喉咙,脸色迅速变得青黑,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更有甚者,皮肤接触到毒雾,立刻开始起泡、溃烂,痛不欲生!
关墙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湿布根本无法完全阻挡这浓缩的毒雾,守军的防线在肉眼可见地崩溃!
“稳住!不许退!”张魁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阵脚,但面对这无形无质、触之即死的恐怖毒雾,士兵们的勇气正在被迅速瓦解。
裴砚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毒雾中痛苦挣扎、迅速死去的将士,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浓重的戾气与杀意。李玥此举,已完全超出了战争的底线!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空气,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声音穿透混乱,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能听见的守军耳中:“所有人,退守内墙!放弃外墙!张魁,组织弓弩手,以火箭覆盖外墙前方五十步,制造火墙,延缓毒雾蔓延!石磊,带人将库存的火油全部搬上内墙!”
他的指令依旧清晰冷静,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慌乱中的守军如同找到了方向,开始有序后撤至更为坚固的内墙防线。
然而,毒雾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内渗透。更为棘手的是,蛮族的战鼓再次擂响!无数蛮兵戴着简陋的、似乎涂有某种药泥的面巾,跟随着缓慢推进的毒雾,朝着内墙发起了冲锋!他们是要借着毒雾的掩护,一举拿下狼牙关!
内墙之上,箭矢如雨落下,滚木礌石砸向攀附而上的蛮兵。但毒雾的存在,极大地限制了守军的视野和发挥,不断有人因吸入微量毒雾而倒下。
裴砚立于内墙箭楼最高处,玄色大氅在夹杂着毒雾的寒风中狂舞。他亲自挽起一张强弓,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精准地射穿一名蛮兵的头颅或咽喉。他的动作稳定得不像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显示他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
“大人!毒雾太浓了!火油作用有限!”张魁焦急地喊道。
裴砚目光扫过战场,看到那绿色的毒雾已经弥漫到了内墙之下,一些蛮兵甚至开始架设云梯。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石磊!”
“末将在!”
“带一队敢死之士,随我出城!”
“什么?!”石磊和张魁同时失声。
“毒雾源头,必在蛮族阵后!不毁其源,狼牙关必破!”裴砚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看向石磊,眼神深邃,“这是唯一的办法。”
石磊看着裴砚那双不容动摇的眼睛,猛地一抱拳:“末将誓死相随!”
片刻之后,内墙侧门悄然开启。裴砚一马当先,石磊率领五十名最精锐的死士紧随其后,如同利箭般射入浓稠的绿色毒雾之中!
他们每个人都用浸了解毒药水的厚布紧紧捂住口鼻,但毒雾依旧灼烧着他们的眼睛和裸露的皮肤。视线严重受阻,只能凭借记忆和感觉朝着蛮族大营后方冲去。
蛮族显然没料到守军竟敢主动出击,且是朝着毒雾最浓的方向!短暂的混乱后,无数蛮兵围了上来。
“杀!”裴砚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所过之处,蛮兵纷纷倒地。他剑法精妙,内力虽因伤势大打折扣,但招式间的狠辣与精准,依旧令人胆寒。石磊与五十死士更是如同虎入羊群,悍不畏死,硬生生在蛮族军中杀开一条血路!
他们的目标明确——那些仍在不断释放绿色毒烟的古怪装置!
然而,越靠近毒烟源头,毒雾越是浓烈,即便有药布防护,也有人开始支撑不住,倒地身亡。裴砚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终于,他们看到了!在蛮族大营后方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数十个如同蟾蜍般的青铜器物,绿色的毒烟正从它们张开的“口”中不断喷出!周围有重兵把守!
“毁掉它们!”裴砚厉声道,率先冲了过去!
一场更加惨烈的搏杀在毒雾核心展开!石磊与死士们拼死挡住涌来的蛮兵,裴砚则凭借高超的身法,如同鬼魅般穿梭,剑光连闪,精准地破坏着那些青铜毒蟾!
每毁掉一个,弥漫的毒雾便淡去一分!
当他毁掉最后一个毒蟾时,周围的绿色已然稀薄大半。但他自己也已到了强弩之末,身形一个踉跄,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
“大人!”石磊浑身是血,见状目眦欲裂,奋力杀退几名蛮兵,冲过来扶住他。
“撤……撤回……”裴砚的声音微弱下去,意识开始模糊。他最后看了一眼狼牙关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内墙上那些依旧在奋战的身影。
石磊不敢耽搁,背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裴砚,在剩余死士的拼死掩护下,朝着内墙方向且战且退……
狼牙关内,张魁远远看到毒雾渐散,又见石磊等人浴血归来,心中稍定,立刻指挥守军发起了反击!
失去了毒雾掩护,蛮族的攻势顿时受挫。
然而,当石磊将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裴砚背回关内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孙院正立刻进行抢救,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大人本就心脉受损,元气未复,此番强行运功,又吸入大量混合毒雾,伤及肺腑根本……情况……十分危急!”
狼牙关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最大的支柱,却倒下了。
消息传回京城,秦绾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怔怔地看着北方,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与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心脏。
裴砚,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