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疆帅帐的隐秘小路上,风雪愈发狂烈,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寒意都凝聚于此,肆意呼啸。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涡,能见度不足十丈,马蹄踏在及膝的深雪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秦绾裹着一件厚重的银狐裘,整个人几乎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九转还魂丹”的玉盒。饶是车厢内铺了厚厚的毛毯,放了暖炉,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依旧让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泛紫。她不会武功,体质远不如侯小乙这些习武之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舟车劳顿,加上此刻极度的寒冷,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但她的眼神,透过偶尔被风掀开的车帘缝隙望向外面白茫茫的天地,却始终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混合着担忧、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光芒。
“小姐,后面那几条尾巴,跟了快一天了,风雪这么大都没甩掉,真是阴魂不散。”侯小乙压低的声音隔着车厢壁传来,带着一丝凝重。他骑在马上,紧靠着马车,手一直按在腰间的软剑上,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被风雪模糊的山崖。
秦绾蜷了蜷冰冷的手指,声音透过风雪的呼啸,冷静得近乎淡漠:“是靖王的人,还是白莲社的,亦或是两者皆有,此刻都不重要了。”她早就料到此行不会顺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坐视救命的丹药送到裴砚手中。
“看他们潜行追踪的身手,配合默契,悍不畏死,像是精心训练过的死士。两边都有可能豢养这类人手。”侯小乙快速判断道,眉头紧锁,“风雪太大,不利于我们察觉埋伏,也不利于他们动手,但他们既然跟到现在,前方必有险地。”
“不必主动理会,加速前进。”秦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只要进入前方鹰嘴涧,石磊和林风应该已经在那里接应了。”那是她事先安排好的第二道保险。
车队在风雪中艰难地加速,车轮在雪地里碾出深深的辙痕,又很快被新的落雪覆盖。
然而,就在队伍最前端的斥候刚刚踏入鹰嘴涧那狭窄的入口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一阵极其尖锐、不同于风雪呼啸的破空声,从两侧陡峭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崖上爆响!
无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雪幕中激射而出!箭镞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它们的目标并非分散的护卫,而是集中射向队伍核心的那辆马车!
“敌袭!保护小姐!”侯小乙瞳孔骤缩,厉声长啸,声震四野!
“锵锵锵!”护卫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反应极快,瞬间刀剑出鞘,在马车周围结成圆阵,舞动兵刃格挡箭矢。刀光剑影与密集的箭雨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在风雪中乍现即灭。
但箭矢太过密集,而且是从高处俯射,覆盖范围极大,更兼淬有剧毒,顷刻间便有数名外围的护卫闪避不及,被弩箭射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冲过去!不要停留!”秦绾伏低身体,感受着箭矢钉入车厢壁发出的“笃笃”声响,心脏剧烈跳动,但声音却强行保持着镇定,催促着车夫。
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冒着箭雨强行向涧内冲去。
就在此时,更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
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助着崖壁上凸起的岩石和绳索,从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悄无声息地滑落!他们的动作迅捷如豹,落地时只在雪地上留下极浅的痕迹,显然轻功极高。这些人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冰冷如同毒蛇的眼睛,手中握着的是专门用于刺杀的淬毒短刃、分水刺等奇门兵器。
他们的目标明确至极——突破护卫的防线,直取马车内的秦绾,或者,她怀中那枚能救裴砚性命的丹药!
“拦住他们!”侯小乙目眦欲裂,软剑如同灵蛇出洞,瞬间缠上了一名扑向马车的死士。其他护卫也纷纷怒吼着迎上,与这些突然出现的黑影厮杀在一起。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哀嚎,瞬间取代了风雪声,成为这片狭窄山涧的主旋律。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红梅,随即又被不断落下的雪花试图掩盖。
这些死士武功极高,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对自身的防御几乎不做考虑,只求最快速度突破防线,完成任务。护卫们虽然精锐,但在这种疯狂的攻击下,一时间竟被死死缠住,防线岌岌可危。
一名身材格外瘦小的死士,如同泥鳅般利用同伴的掩护和地形的死角,竟奇迹般地突破了刀光剑影的封锁,手中那柄泛着蓝汪汪光泽的短刃,如同毒牙般,悄无声息地刺向马车车厢的帘幔!
车厢内的秦绾,甚至能透过帘幔的缝隙,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无情的眼睛,感受到那短刃上传来的死亡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更为锐利、更加急促的破空声,仿佛撕裂了风雪与厮杀声,由远及近,快得超出常理!
那是一支通体黝黑、只有尾羽是白色的特制羽箭!它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流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精准无比地穿越了混乱的战场,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之前——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贯穿血肉的声响。
那名即将得手的瘦小死士动作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突然多出的一个血洞,箭尖从他前胸透出,带着一蓬温热的鲜血。他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在雪地里,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中还残留着即将得手的疯狂与惊愕。
这一箭,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
紧接着,更多的、同样精准狠辣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从鹰嘴涧的深处,从那些被风雪掩盖的岩石后面射出,目标明确地指向崖壁上仍在放箭的弓箭手和那些正在与护卫缠斗的死士!
“啊!”“呃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崖上的弓箭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射落数人,攻势顿时一滞。而地面上的死士们,也被这来自侧后方的冷箭干扰,阵脚微乱。
“石磊\/林风在此!贼子休狂!”
两声如同惊雷般的大喝,从涧内传来,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只见两道人影,如同猛虎出闸,带着一队浑身散发着彪悍气息的精锐士卒,从鹰嘴涧的拐角处杀奔而出!正是奉秦绾之命调查四海船行,接到接应指令后日夜兼程赶来的石磊与林风!
石磊手持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势大力沉,每一刀劈出都带着风雷之声,直接将一名死士连人带兵器劈飞出去。林风则身形灵动,剑法刁钻狠辣,专门寻觅死士招式间的破绽,剑光一闪,必见血光!
他们带来的生力军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冰冷的牛油,瞬间将死士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侯小乙等人压力骤减,精神大振,怒吼着发起反击。
战局,瞬间逆转!
那些死士见事不可为,任务失败,竟毫不犹豫地纷纷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身体抽搐着倒地,顷刻间气绝身亡,不留任何活口。其决绝狠厉,令人心寒。
“小姐!您没事吧?”石磊和林风迅速清理完残敌,赶到马车前,隔着帘幔焦急地问道。他们身上还带着赶路的风霜和刚刚厮杀后的血腥气。
秦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掀开车帘,露出虽然苍白却依旧镇定的脸庞:“我没事。丹药无恙。辛苦你们了,来得正是时候。”
看到秦绾无恙,石磊和林风这才松了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速去帅帐!”秦绾放下车帘,沉声下令。
有了石磊和林风这两员猛将及其麾下精锐的加入护卫,接下来的路程再未遇到阻拦。当这支历经波折的队伍,终于冲破风雪,抵达那片熟悉的、被肃杀气氛笼罩的北疆军营,看到那顶矗立在无数营帐中央的帅帐时,秦绾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终于敢稍稍放松一丝。
副将早已得到通报,得知秦绾亲自护送丹药而来,又见石磊林风这两员大将回归,激动得眼眶发红,几乎是跑着迎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秦小姐!您……您可算来了!大人他……”
“进去再说。”秦绾打断他,抱着玉盒,快步走向帅帐。
帅帐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药味和血腥气混杂,裴砚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生死搏杀都与他无关。
看着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秦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
触手一片冰寒。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不容有失的坚决。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一路用性命守护的玉盒,打开盒盖。顿时,一股奇异而温和的药香弥漫开来,仿佛带着某种生机,驱散了帐内部分沉郁的死气。那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隐隐有光华流转的“九转还魂丹”,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绸衬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枚丹药上,屏住了呼吸。
在随行军医的指导下,秦绾亲自用温水,小心翼翼地将丹药送入裴砚口中,助他服下。
丹药入喉。
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帐外隐约的风雪呜咽声。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秦绾紧紧握着裴砚那只依旧冰凉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等待着那渺茫却又至关重要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