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乙的动作极快。不过两日功夫,“沉香阁”那位负责调制特殊“安神香”的老工匠便“意外”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而他经手的下一批供给永宁坊那处宅院的香里,被混入了一味极其隐蔽的药材。这药材单独无害,但与“安神香”中另一味主料相遇,久闻便会使人精神愈发躁郁,心悸难安。
香饵带着无形的毒牙,悄无声息地送入了那戒备森严的宅院。
接下来的几天,监视永宁坊宅院的人回报,宅院内似乎隐隐有些骚动,夜间灯火通明的时间变长,出入的人员面色也凝重了许多。第三日深夜,一名戴着同样帷帽、身形矫健的男子匆匆从宅院后门而出,并未再去“沉香阁”,而是径直往城南方向疾行。
“跟上!看他去见谁!”负责监视的墨羽立刻下令。
那男子极为警觉,在城南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梭,试图甩掉可能的跟踪。然而墨羽亲自带的人皆是追踪好手,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咬住。
最终,那男子停在了一处靠近城墙根的、废弃的砖窑外。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闪身钻了进去。
墨羽没有贸然跟进,派人将砖窑团团围住,自己则带了两名好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近,伏在破败的窑洞口向内窥视。
窑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气死风灯放在地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除了那戴帷帽的男子,还有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做普通百姓打扮的老者。
“……香有问题,‘老主子’这两日躁怒异常,险些伤了近侍。”戴帷帽的男子声音急促低沉,“尊者命我前来询问,新的香何时能到?为何联系不上‘沉香阁’的刘师傅?”
那灰衣老者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刘师傅前日感染风寒,病得厉害,怕是短期内都无法调制了。阁里其他师傅手艺不精,不敢贸然接手。尊者也知道,这香方特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可如何是好?!”帷帽男子语气焦躁,“‘老主子’离不开那香!若断了供,后果不堪设想!尊者命我务必拿到新香,或者……拿到香方!”
灰衣老者摇头:“香方是刘师傅祖传之秘,连东家都不知晓。如今之计,恐怕只能等刘师傅病愈,或者……另寻高明。”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尊者那边,可还有其他指示?京城近日风声太紧,郡主和裴府的人盯得厉害,那件事……是否暂缓?”
“不行!”帷帽男子断然否定,“尊者有令,那件事必须加紧!‘老主子’身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必须在……之前完成!你这边务必想办法稳住‘老主子’,香的问题,尊者会另想办法。”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信息却极为惊人!他们口中的“尊者”显然是“烛龙”的高层,而“那件事”似乎是一件极其紧要、必须在“老主子”死前完成的阴谋!
墨羽屏住呼吸,正想听得更仔细些,那灰衣老者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窑洞口,厉声喝道:“谁?!”
暴露了!
墨羽当机立断,打了个手势,埋伏在外的暗卫瞬间涌入窑洞!
“拿下!”
窑洞内顿时响起兵刃交击之声!那帷帽男子身手不凡,招式狠辣,试图突围,灰衣老者则似乎不通武艺,惊慌失措地往角落里躲。
墨羽亲自对上那帷帽男子,两人在狭窄的窑洞内激斗,刀光剑影,尘土飞扬。其余暗卫则迅速制服了那灰衣老者。
眼看那帷帽男子就要被墨羽擒住,他突然猛地掷出一枚烟丸,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同时,他袖中滑出一把淬毒的匕首,不顾自身安危,直扑被制住的灰衣老者!
他是要灭口!
“阻止他!”墨羽大喝。
一名暗卫反应极快,侧身挡在灰衣老者身前,硬生生用肩膀接了那一刀,闷哼一声,血流如注。与此同时,墨羽的刀锋也到了,狠狠劈在那帷帽男子的背上!
帷帽男子踉跄一步,却借着冲击力猛地撞破窑洞后方一处早已腐朽的木栏,滚入外面漆黑的野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追!”墨羽下令,自己则迅速查看那名受伤暗卫的伤势,见匕首淬毒,伤口周围已开始发黑,立刻点穴封住血脉,喂下解毒丹。
“带他回去救治!看好这个活的!”墨羽指着那吓得瘫软在地的灰衣老者,脸色铁青。虽然跑了一个,但抓住了一个舌头,总算没有白忙一场。
养心殿偏殿。
秦绾和裴砚听完墨羽的禀报,神色皆是一片凝重。
“香有问题……‘老主子’身体每况愈下……必须在之前完成……”秦绾重复着这几个关键信息,看向裴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那个‘老主子’,恐怕真的命不久矣了。”
裴砚靠在引枕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烛龙’苦心经营多年,绝不会甘心随着一个病弱傀儡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他们必然有后手,或者说,那个‘老主子’的死,本身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计划的一部分?”秦绾蹙眉。
“嗯。”裴砚目光幽冷,“比如,让他‘死’得恰到好处,死得足够轰动,死得……能成为他们举起反旗的最佳借口。”
秦绾心头一凛。若是瑞王遗孤“不堪迫害”而死,或者“被朝廷暗害”而死,确实能极大程度地煽动前朝遗老遗少和对朝廷不满之人的情绪!
“那个灰衣老者呢?审出什么了?”秦绾问墨羽。
墨羽摇头:“嘴很硬,用了刑也只承认是‘沉香阁’负责对外联络的伙计,其他一概不知。不过,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他呈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质地普通,上面却刻着一个与玉锁、烛龙令上相似的火焰龙形标记,只是更为简略。
这是“烛龙”底层人员的信物!
“继续审。”裴砚淡淡道,“撬开他的嘴,问出‘尊者’的身份,以及他们接下来具体的行动计划。”
“是!”墨羽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大人,郡主,那个逃走的帷帽男子,身手路数很像是军中的,而且可能是边军出身。他背上挨了属下一刀,伤得不轻,应该跑不远,属下已加派人手全城搜捕。”
军中?边军?秦绾与裴砚再次对视。“烛龙”的触手,果然已经伸到了军队里!
“还有,”墨羽补充道,“我们清理砖窑现场时,在角落里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小块深蓝色的粗布碎片,边缘参差不齐。
秦绾接过,只觉得这布料和颜色有些眼熟,稍一思索,猛地想起:“这……这和之前在落霞山那个废弃猎户小屋找到的布片很像!”
裴砚眼神一凝:“看来,那个从落霞山转移的男婴,最终很可能被藏在了永宁坊那处宅院,或者……西南山庄。而‘烛龙’的核心人物,也在那里。”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急匆匆赶来,在墨羽耳边低语了几句。
墨羽脸色骤变,转身禀报:“大人,郡主!地牢那边……那个灰衣老者,死了!”
“死了?!”秦绾霍然起身,“怎么死的?不是严加看管吗?”
“是……是中毒。”墨羽声音沉重,“我们在他牙齿里发现了毒囊,之前检查时并未发现,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瞒了过去,刚刚突然咬破毒囊,顷刻毙命!”
又一条线索断了!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对手的狠辣与严密,远超他们的想象。
秦绾缓缓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不仅仅是一场权力斗争,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下意识地看向裴砚。
裴砚也正看着她,烛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寒潭,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静力量。
“无妨。”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蛇已受惊,必然有所行动。我们……以静制动。”
他的镇定感染了秦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点了点头。
是啊,急也没用。香饵已下,毒牙已露,接下来,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夜色更深,养心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