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沉寂的时刻。
裴府书房内烛火未熄,秦绾和衣靠在软榻上小憩了片刻,便被窗外细微的衣袂飘风声惊醒。她倏然睁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
“小姐。”是墨羽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与血腥气,“黑风坳,得手了。”
秦绾立刻起身开门。墨羽站在门外,一身夜行衣沾染着露水与零星的血迹,脸上有一道细小的划伤,但眼神亮得骇人。
“人已拿下,活的。折了两个兄弟,对方有三个硬茬子,拼死反抗,已被格杀。”墨羽言简意赅地汇报,“接头人试图服毒,被属下卸了下巴。”
“做得好。”秦绾心头一紧,为折损的人手,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关键线索的决然,“人在何处?”
“已秘密押回,关在地牢。侯小乙正在初步审问。”
“我亲自去。”秦绾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一件斗篷便往外走。
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跳跃,映照出一个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的中年男子。他面色苍白,下巴不自然地耷拉着,眼神却异常凶狠,带着亡命之徒的桀骜。
侯小乙见秦绾进来,低声禀报:“小姐,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秦绾走上前,目光平静地审视着对方。此人面容普通,是丢入人海便找不出来的那种,但那双眼睛里的阴鸷和决绝,绝非普通探子所有。
“你不说,也无妨。”秦绾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冷,“黑风坳每月逢五接头,你落网的消息,此刻恐怕已经传回。你对你背后的人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
那男子眼神微微一颤,却依旧紧闭着嘴。
秦绾不急不缓,继续道:“我查过你的身手路数,带着几分北地边军的影子,但又混杂了江湖阴狠的招数。你效命的对象,能量不小,能网罗你这样的人。是成王余孽?还是……宫里某位贵人?”
当“宫里”二字出口时,秦绾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瞳孔猛地一缩。
“你拼死保护的那个孩子,对你们主子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毫不犹豫地赴死?”秦绾逼近一步,语气陡然转厉,“但你可知,你们主子如今自身难保!北狄和亲之议已起,朝堂风向瞬息万变,你觉得,他还有多少精力来管你这枚弃子的死活?还是说,他早已准备好,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你和你那些死去的同伴身上?”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戳击着对方的心理防线。提及“北狄和亲”,那男子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秦绾心中了然,看来对方并非全然不知外界局势。她趁热打铁,对侯小乙使了个眼色。
侯小乙会意,将一块从接头人身上搜出的、刻着奇异花纹的黑色铁牌,以及一小截明显是宫内御用规格的香料残屑,放在了对方面前的刑架上。
“这铁牌,是前朝‘暗影卫’的信物,早已被取缔。这香料,出自宫廷。你的身份,呼之欲出。”秦绾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为一个早已失势、甚至可能将你灭口的主子守口如瓶,值得吗?”
那男子看着那两样东西,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被卸掉的下巴让他无法言语,但那剧烈挣扎的身体和绝望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崩塌。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匆匆进入地牢,在秦绾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绾脸色微变,眼中寒光乍现。她再次看向那接头人,语气冰冷如铁:“刚得到的消息,静心庵昨夜起火,虽被及时扑灭,但藏匿在庵堂后院的一名幼童受了惊吓,高热不退。而那孩子脖颈后,据说有一块莲花胎记。”
“莲花胎记”四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击溃了那男子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圆瞪,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秦绾,被禁锢的身体疯狂扭动,似乎想确认什么,又想否定什么。
侯小乙眼疾手快,上前咔嚓一声将他下巴复位。
那男子立刻嘶声喊道:“不可能!他们答应过会保护好小主子!怎么会……”
话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秦绾却不再看他,转身对侯小乙和墨羽下令:“看好他,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尤其是宫中接应之人,以及他们后续的计划。”
“是!”
走出地牢时,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清冷的晨风拂面,却吹不散秦绾心头的凝重与寒意。
静心庵的火起得蹊跷,那“莲花胎记”的幼童更是让她心惊。李玥明明已经确认身份并在掌控之中,这突然出现的另一个“莲花胎记”的孩子是真是假?是对方故布疑阵,还是……李玥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瑞王遗孤,那个男婴,特征并非莲花胎记,甚至可能根本不在京城?
黑风坳的线索指向宫廷,静心庵的变故似乎也与某些势力脱不开干系,而北狄的和亲之议更是迫在眉睫。
棋局越来越复杂,对手的落子也越发诡异难测。
她抬头望向裴砚静室的方向,窗棂内依旧一片静谧。
曙光微露,却仿佛淬着鲜血。这新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她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找出那唯一能破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