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着大殿的金瓦,噼啪作响,却压不住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皇帝那声质问,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那半枚带着“瑞”字痕迹的玉佩,静静地躺在御案上,其上蒙着的灰尘与细微划痕,无声诉说着它曾经历的隐秘岁月。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瑞王遗孤”这个敏感至极的话题,血淋淋地摊开在朝堂光天化日之下。
崔琰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朝服的领口。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弹劾裴、秦二人“其心叵测”的慷慨激昂,此刻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反噬自身。裴砚和秦绾非但不是权奸,反而是在暗中追查动摇国本隐患的忠臣?这让他之前的指控,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诬陷!
支持裴砚的官员们率先反应过来,纷纷出言。
“陛下明鉴!裴首辅与安宁郡主忍辱负重,暗中查案,竟遭如此污蔑,实乃寒心!”
“崔副都御史仅凭风闻奏事,便如此攻讦功臣,其心何在?”
“瑞王遗孤之事,关乎社稷安稳,裴大人与郡主寻回关键证物,乃是大功一件!”
风向瞬间逆转。皇帝看着御案上的玉佩,又看向下方脸色灰败的崔琰,以及那群噤若寒蝉的崔党官员,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决断。
“崔琰。”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身为都察院副宪,不思秉公执言,反而捕风捉影,构陷栋梁,离间君臣。朕,对你很失望。”
他顿了顿,下令:“崔琰革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职,交部议处!其余附议弹劾者,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陛下!臣……”崔琰腿一软,跪倒在地,还想辩解。
“拖下去!”皇帝不耐地挥手。
两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的崔琰架起,拖出了大殿。留下的崔党官员个个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裴砚和秦绾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裴爱卿,安宁郡主,尔等受委屈了。追查遗孤一案,有功于社稷,朕心甚慰。此案,便全权交由你二人继续督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臣(臣女),领旨谢恩。”裴砚与秦绾同时躬身。
裴砚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虚弱,起身时,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秦绾离得近,看得分明,他额上的冷汗更多了,唇色也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关切道:“裴爱卿脸色不佳,可是伤势有碍?快,扶裴首辅下去歇息,传孙院正即刻诊视!”
“谢陛下关怀,臣无碍。”裴砚强撑着行李,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退出大殿。
秦绾紧随其后,心中忧虑更甚。她知道,裴砚方才在殿上的平静,完全是强装出来的。旧伤未愈,又连日劳心劳力,再加上今日朝堂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与紧绷,恐怕已让他到了极限。
退朝后,百官各怀心思,议论纷纷地散去。今日这场大起大落,让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裴砚与秦绾的圣眷非但没有因流言和弹劾减弱,反而更加稳固。而太后与崔家,这一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折损了一员大将。
回到裴府静室,孙院正早已候着。一番诊视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大人!您怎能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孙院正语气带着责备与后怕,“旧伤崩裂,气血逆冲,若再晚上片刻,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刻卧床静养,绝不能再劳神操心!”
裴砚靠在榻上,闭着眼,任由孙院正施针用药,没有反驳。他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方才全凭意志支撑。
秦绾守在一旁,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心中揪痛。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温水和汗巾,亲自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这时,去宫中复命并取回那半枚玉佩的侍从回来了,将玉佩恭敬呈上。
秦绾拿起那半枚玉佩,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之前从成王处查获的另外半枚。她小心翼翼地将两半玉佩的断口靠近。
严丝合缝!
一枚完整无缺、雕着瑞王府标记的玉佩,呈现在她手中。玉玦合璧,证实了这玉佩确属瑞王无疑,也印证了那失踪男婴的身份——他确是瑞王血脉!
然而,这合璧的玉佩,并没有带来真相大白的喜悦,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秦绾心头。
证物找到了,确认了男婴的存在和身份,可男婴本人,依旧下落不明。成王已废,他背后的势力却似乎并未完全清除,那个带走并藏匿男婴的“陈”姓势力,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利用这枚棋子,掀起更大的风浪。
而且,今日朝堂之上,太后与崔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岂会甘心?他们接下来的反扑,只怕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她将合璧的玉佩轻轻放在裴砚枕边。
裴砚似乎有所感应,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玉佩上,停留片刻,又移向秦绾,声音低哑微弱:“只是……开始……”
秦绾握住他微凉的手,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我知道。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
窗外,暴雨未歇,反而下得更加猛烈,仿佛要将这皇城中的一切污秽与阴谋都冲刷出来。静室内,药香弥漫,两人交握的手,成为这风雨飘摇中,彼此唯一的支撑与力量。
玉玦虽已合璧,但潜藏在暗处的阴影,却因此被彻底惊动,露出了更加狰狞的獠牙。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