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睁开眼,眸中虽仍带着重伤初愈的疲惫与虚弱,却已不复昨日的涣散,重新凝聚起属于帝国首辅的沉静与深邃。
他微微动了动,试图撑起身子,却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闷痛让他蹙紧了眉头。
“别动。”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秦绾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端着一碗温度刚好的参汤,坐在榻边,“孙院正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可妄动元气。”
裴砚顺从地躺了回去,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月余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眉眼间的锋芒被一层沉静的疲惫稍稍掩盖,但那双眸子里的光,却比以往更加坚韧,仿佛经过北疆风雪的淬炼,寒刃藏于鞘中,愈显迫人。
“北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大局已定。韩冲正在清扫残敌,整顿防务。蛮族王庭元气大伤,十年内难再大规模南下。”秦绾言简意赅,舀起一勺参汤,递到他唇边,“朝中诸事,暂且平稳。”
裴砚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缓缓咽下汤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仿佛在透过她平静的叙述,审视着这月余来京城与朝堂的惊涛骇浪。
“你做得很好。”他忽然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秦绾执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又舀起一勺:“分内之事。”她顿了顿,抬眸看他,语气转为凝重,“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昏迷期间,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将平郡王府暗中探查瑞王子嗣、宗室往来频繁、乃至太医令周谨隐晦的提醒,一一告知,最后,才说出了那个最惊人的发现——关于瑞王可能系双生,其中一子“夭折”的宫廷秘闻。
裴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唯有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直到秦绾说完,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良久,裴砚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双生……难怪。”
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复又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锐利:“当年瑞王案,确有诸多疑点,先帝处置得……过于急切。若真有另一子存活,李玥的疯狂,平郡王的异动,便都说得通了。”
他看向秦绾:“他们在找的,不是李玥的子嗣,而是那个本该‘夭折’的、真正的瑞王血脉。一个比李玥更具‘正统’名分的棋子。”
“我也是这般推测。”秦绾放下空碗,拿起一旁的湿帕替他拭了拭嘴角,“只是此事年代久远,知情者恐怕早已被清理干净,想要找到确凿证据,或是那个可能存在的‘遗孤’,难如登天。”
“未必。”裴砚微微摇头,因动作牵动伤口,眉心微蹙,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既有人开始查,便说明……那条线,并未完全断绝。他们比我们急。”
他目光转向秦绾,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他们动,我们便以静制动。平郡王既然跳了出来,便盯死他。宗室那边……让墨羽想办法,从那些老宫人、旧勋贵身上打开缺口。至于周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考量:“他此番提醒,未必全是好意。太医院水深,他或许是想借你之手,搅浑某些他无法触及的领域。暂且虚与委蛇,看他后续动作。”
寥寥数语,便将错综复杂的局势剖析清楚,并定下了应对之策。即便重伤卧床,他依然是那个掌控着帝国权柄、洞悉人心鬼蜮的首辅裴砚。
秦绾看着他苍白却依旧睿智冷静的面容,心中那根紧绷了月余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有他在,再复杂的迷局,似乎也有了破局的底气。
“我明白了。”她颔首,“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
裴砚看着她,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覆上了她放在床边的手背。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辛苦你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秦绾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微弱的力道,心头微颤,却没有抽回手。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驱散那份寒意。
“你我之间,何必言此。”
阳光静静流淌,室内药香弥漫。两人双手交叠,虽无言,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在静静流淌。
然而,无论是秦绾还是裴砚都清楚,这短暂的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潮。平郡王、宗室、太医院、乃至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瑞王遗孤”……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无数颗棋子正在棋盘上悄然移动。
醒握乾坤,暗棋连星。这场围绕着皇权正统、交织着新旧恩怨的终极博弈,随着裴砚的苏醒,正式进入了更加凶险、也更加激烈的中盘。而携手并肩的两人,将共同执子,在这波谲云诡的局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