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不,如今是奉恩郡王萧景珩被圈禁宗人府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秋狩的队伍更早传回了长安城。一时间,朝野震动,世家惶惶,尤其是那些与靖王府过往甚密的官员,更是如坐针毡,纷纷开始切割关系,寻求自保。
秋狩草草结束,銮驾回京。
安远侯府的马车行驶在返回长安的官道上,车内的气氛却与去时截然不同。秦朔几次看向闭目养神的秦绾,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透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王氏则彻底安静下来,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看向秦绾的眼神如同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秦绾乐得清静。她靠在软垫上,看似休息,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萧景珩的倒台,清除了她明面上最大的敌人,但也将她与裴砚的同盟关系暴露在了更多有心人的眼中。如今,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隐藏在侯府深闺、暗中行事的二小姐,而是被贴上了“裴党”甚至是“裴砚重要合作者”的标签。这固然带来了无形的庇护,却也意味着她将直接承受来自裴砚政敌的明枪暗箭。
回到锦绣阁,一切仿佛依旧。但秦绾知道,暗地里的目光只会更多。
她首先处理了积压的事务。名下产业运转良好,“雏鹰”营的少年们在赵铁的严苛教导和新增的文化课业下,进步神速,已有几人显露出不凡的悟性。侯小乙的情报网络在充足的银钱支持下,触角伸得更远,不仅限于市井,开始渗透到一些低阶官吏和不得志的文人清客之中。
沈砚与周谨在督政肃纪司站稳了脚跟,凭借过硬的能力和“寒门新贵”的身份,迅速打开了局面,成为了裴砚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秦绾并未与他们直接接触,只是通过侯小乙的渠道,持续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偶尔在一些他们遇到阻碍时,通过匿名的方式,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或思路。这种雪中送炭却不求闻达的支持,往往比直接的施恩更能收拢人心。
这日,她正在翻阅侯小乙送来的、关于几位皇室宗亲近日动向的简讯,春晓进来禀报:“小姐,门房收到一份拜帖,是……是太医院的沈太医递来的。”
太医院?沈太医?
秦绾微微一怔,接过拜帖。帖子上言辞恭敬,自称沈怀仁,言称听闻秦小姐精通药理(想必是太后那边传出的风声),近日偶得一疑难古方,心中存惑,冒昧请教,望能登门求教云云。
沈怀仁……秦绾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是太医院一位颇为年轻却医术精湛的太医,性情有些孤傲,不擅钻营,故而虽医术高明,在太医院却并不十分得志。
他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探讨药方?
秦绾沉吟片刻。太医院看似远离权力中心,实则关系后宫安危,消息灵通,有时更能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若能结交一位太医,尤其是像沈怀仁这样有真才实学却地位尴尬的,或许将来能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回复沈太医,明日午后,我在府中等候。”秦绾吩咐道。
“是。”
次日,沈怀仁如约而至。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眼神明亮中带着一丝属于医者的专注与固执。见到秦绾,他依礼相见,态度不卑不亢,并无寻常官员面对侯府千金的谄媚,也无因她年纪轻而产生的轻视。
寒暄过后,他便直接切入正题,取出一张残破的古方,上面记载着一种名为“九转还魂散”的丹药炼制方法,但其中几味药材的配比和炼制火候语焉不详,存有矛盾之处。
“秦小姐,”沈怀仁目光灼灼,“下官钻研此方许久,始终不得其法。听闻小姐于药理颇有见解,不知可否赐教?”
秦绾接过古方,仔细观看。这方子确实古怪,其中几处配伍看似凶险,违背常理,但若换个角度思考,以毒攻毒,辅以特殊的炼制手法,或许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她结合自己前世所知的化学知识和这一世翻阅医书的心得,指出了几处关键,并提出了一种假设性的炼制思路。
她言辞清晰,见解独到,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沈怀仁困惑多年的关键所在。
沈怀仁起初还带着几分考较之意,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到最后,已是满脸震惊与叹服!秦绾提出的思路,完全超出了太医院固有的理论范畴,大胆却又不无道理,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怀仁激动地站起身,对着秦绾深深一揖,“小姐真乃奇才!怀仁受教了!”
“沈太医过誉了,不过是些许浅见,供太医参考罢了。”秦绾微微一笑,态度谦和。
经此一事,沈怀仁对秦绾已是心悦诚服。两人又探讨了些许医术药理,相谈甚欢。临别时,沈怀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秦小姐,下官在太医院,虽人微言轻,但也听闻些风声……近日,宫中几位贵人,似乎都在暗中打听调理身体、尤其是……利于子嗣的方子。小姐如今常入慈宁宫,或可……稍加留意。”
秦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多谢沈太医提醒。”
送走沈怀仁,秦绾若有所思。宫中贵人打听利于子嗣的方子?太子之位空悬,靖王刚倒,其他几位成年皇子恐怕都蠢蠢欲动了。这后宫,只怕也要掀起波澜了。
她将此事记在心中,并未急于行动。
傍晚,裴砚的密信再次由灰隼送达。信中并未提及朝局,反而是一张新的药材清单,分量比上次更重,种类也更加刁钻,其中几味,赫然是炼制解毒丹药所需的关键辅药,甚至有一两味,带着几分以毒攻毒的险峻意味。
看来,裴砚体内的“牵机”毒,情况并不乐观,或者,他正在尝试更激进的治疗方法。
随信附着的,还有一句简短的话:“京西,妙云庵。”
妙云庵?秦绾蹙眉。那是一处皇家庵堂,位置偏僻,香火不旺。裴砚突然提及此地是何意?是让她去那里寻药?还是那里有什么人或事需要注意?
她看着那短短的五个字,仿佛能感受到裴砚写下它们时,那份隐藏在平静下的紧迫与决绝。
新的棋局,已然展开。朝堂、后宫、甚至这隐秘的解毒之路,都布满了迷雾与杀机。
秦绾将密信点燃,看着灰烬飘落。
尘埃已然落定,但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侯府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如今,她手中握着的,不再仅仅是侯府后宅的些许权柄,而是隐隐牵动着朝堂风向、后宫暗涌,甚至与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性命攸关的线索。
前路艰险,步步惊心。
但她眼底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
既然已入局,那便将这棋局,搅个天翻地覆吧!
她轻轻叩了叩窗棂,低声道:“备车,明日出城,去京西。”
雏鹰,终要离开温暖的巢穴,去迎接属于自己的风雨与广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