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赏荷宴。
皇家御苑,碧波千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白玉栏杆曲径通幽,珍奇花卉点缀其间,宫人内侍垂手侍立,静谧中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奢靡。
安远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秦绾扶着春晓的手下车,立刻有引路的内侍上前核对名帖。今日她一身月白云纹宫装,发髻简单绾起,簪着两支素雅的珍珠簪,薄施脂粉,遮掩了病容,显得清丽脱俗,在这姹紫嫣红的贵女群中,反倒有种遗世独立的淡然。
她随着引路内侍步入御苑,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遭。勋贵官宦家的公子小姐们已到了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她的到来,依旧引来了不少注目,但经历了赏花宴的风波和柳家倒台的震慑,那些目光中纯粹的鄙夷少了,多了几分探究与审慎。
秦绾无意与人寒暄,寻了一处靠近水边、视野开阔却又相对安静的亭子坐下。春晓侍立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传来,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靖王殿下到——裴首辅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秦绾也随之起身,垂眸敛目。眼角余光瞥见靖王萧景珩一身亲王常服,英挺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阴郁。而在他身旁,裴砚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脸色比前次见时似乎好了些许,但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步伐沉稳,目光淡然扫过众人,无形的威压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瞬间安静了几分。
萧景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看到亭中独坐的秦绾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裴砚的目光则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她所在的方向,没有任何停留,但秦绾却能感觉到,那一瞥之下,他已将她的位置和状态尽收眼底。
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到来,让场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不少人试图上前攀谈,尤其是围着萧景珩。而裴砚身边则清冷得多,只有少数几位重臣敢上前见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宴会正式开始,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精致的茶点瓜果。太后娘娘并未亲至,由宫中一位位份较高的太妃出面主持,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望诸位尽兴,感受天家恩泽云云。
秦绾安静地品着茶,品尝着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点心,看似悠闲,耳朵却捕捉着四周传来的零星话语。柳家倒台是近日最大的新闻,虽未明令公布,但消息灵通的都已知晓,低声议论间,不免提到靖王和柳侧妃,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或唏嘘。
也有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猜测。谁都知道柳家倒台前,柳侧妃与这位安远侯二小姐有过节,如今柳家骤败,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她与裴首辅那点“关系”。
秦绾泰然处之,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一些公子小姐开始结伴游园赏荷,或在凉亭水榭间玩起了投壶、射覆等雅戏。
一位穿着鹅黄色宫装、容貌娇俏的少女在一群贵女的簇拥下,朝着秦绾所在的亭子走来。是康乐郡主,太后娘家的侄孙女,性子娇纵,在京中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难缠。
“哟,我当是谁独自在此清高呢,原来是安远侯府的二小姐。”康乐郡主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入亭中,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上下打量着秦绾,“听闻秦小姐前些日子在靖王府的赏花宴上大出风头,连柳侧妃都吃了瘪,真是好手段啊。”
她语气中的挑衅意味十足,周围的贵女们也纷纷掩唇低笑,等着看秦绾如何应对。柳家虽倒,但康乐郡主身份尊贵,又与柳如玉有些交情,显然是想替柳如玉出头,或者说,单纯是想打压一下这个最近风头太盛的“旧日草包”。
春晓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秦绾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康乐郡主,目光平静无波:“郡主谬赞了。赏花宴上不过是些意外,臣女侥幸未曾失仪,谈不上什么风头。至于柳侧妃……臣女与她并无交集,何来吃瘪一说?郡主怕是听信了不实传言。”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否认了“出风头”,也撇清了与柳如玉的瓜葛,将康乐郡主的指责轻轻挡了回去。
康乐郡主没料到她会如此镇定,噎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牙尖嘴利!你以为攀上了……”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有所顾忌,没敢直接说出裴砚的名字,改口道,“……就能目中无人了?这宫里的规矩,可不是你侯府能比的!”
“臣女不敢。”秦绾微微垂首,姿态放低,语气却依旧淡然,“臣女深知宫中规矩森严,一直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越。倒是郡主,您身份尊贵,更应为众闺秀之表率,言行举止,皆关乎天家颜面。”
她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暗指康乐郡主此刻的言行才有失身份,不配为表率。
康乐郡主气得脸颊泛红,指着秦绾:“你!”
“康乐。”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在宫人簇拥下缓缓走来,正是今日主持宴会的德太妃。
康乐郡主见到德太妃,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悻悻地收回手,行礼道:“见过太妃娘娘。”
德太妃目光扫过亭中众人,最后落在秦绾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语气温和:“都起来吧。御苑景致正好,你们年轻人该多去走走看看,聚在这亭子里拌嘴,岂不辜负了这大好风光?”
她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为康乐郡主解围,也轻轻放过了秦绾。
康乐郡主不敢再多言,狠狠瞪了秦绾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
德太妃又看了秦绾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并未多言,也转身离开了。
亭中恢复了安静。
春晓长舒一口气,后怕道:“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可是康乐郡主!”
秦绾神色不变,重新端起茶杯。康乐郡主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足为惧。倒是那位德太妃……她出面解围,是真的为了维持宴会和谐,还是别有深意?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水榭中,正与几位老臣低声交谈的裴砚。他似乎并未关注这边的小插曲,但秦绾知道,这御苑之中,没什么能真正瞒过他的耳目。
经此一事,那些原本还想上前挑衅或试探的人,也都暂时歇了心思。这位安远侯二小姐,看着柔弱,却是个硬茬子,连康乐郡主都在她这里讨不到好,还是暂且观望为妙。
秦绾乐得清静,直到宴会接近尾声,都无人再来打扰。
日落时分,宴会散场。
秦绾随着人流走出御苑,正准备登上侯府的马车,一名不起眼的小内侍悄悄靠近,塞给她一个纸条,低声道:“秦小姐,首辅大人让交给您的。”
秦绾不动声色地接过,攥在手心。
回到锦绣阁,屏退左右,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静,待,变。”
字迹依旧是裴砚的。
秦绾将纸条烧掉,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静,待,变。
裴砚是在提醒她,柳家倒台只是开始,朝堂势力即将重新洗牌,接下来会有一段混乱期,让她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看来,这长安城的风,真的要刮起来了。
而她,已经站在了风口。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平静了。
秦绾的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燃起了斗志。
风波越大,机会才越多。
她倒要看看,在这变幻莫测的时局中,她能走到哪一步!
宫宴初试锋芒,只是她踏入这权力棋局的第一步。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