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污水混合着半融的、脏污的雪沫，浸透了单薄的麻布裤腿，死死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令人牙关失控般打颤的寒意。尖锐的碎砖石、断裂的木屑乃至不知名的硬物，深深嵌入手掌与膝盖早已磨破的皮肉之中，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钻心的锐痛。浓烈到令人胃部痉挛、几欲作呕的腐臭气味，从身下堆积如山的、冻得硬邦邦的垃圾堆深处弥漫出来，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几乎堵塞了呼吸，令人窒息。陈骏如同一摊烂泥般，瘫倒在一条死胡同最肮脏、最阴暗的角落里，背脊紧紧抵着一堵冰冷刺骨、布满黏滑湿冷苔藓的砖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一个即将散架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头腥甜的血气和肋间撕裂般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凝成短暂而仓皇的白雾，旋即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他逃出来了。
从那条绝望的、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暗巷，从那三名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精准、如同索命无常般的蒙面人手中，以一种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荒谬、狼狈不堪、近乎奇迹的方式，捡回了一条脆弱的性命。
然而，劫后余生的微弱庆幸，还未来得及在心湖中泛起一丝涟漪，便被更深的、如同冰锥般刺骨的恐惧与绝望，迅速且彻底地淹没了。浑身无处不在、清晰无比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那场短暂却凶险到极致的搏杀是何等真实、何等贴近死亡。对方那精准、高效、配合无间、不带丝毫冗余动作的擒拿手法，那冰冷无情、仿佛看待一件物品般的漠然眼神，绝非寻常江湖客或者帮派打手，更像是专业的、只为达成目的而存在的捕猎者。他们的目的明确得可怕——不是击杀，而是活捉！
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挣扎求存的小文书，为何会引来这等远超寻常帮派倾轧层次的人物？是因为那晚宴席上，与那神秘“酒痴”看似偶然的一壶酒交集，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还是自己暗中整理账目时，察觉到的赵虎一伙走私敛财的蛛丝马迹已然暴露，招来了灭口之祸？抑或是……张彪那日语气凝重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个更大的、足以将他碾得粉身碎骨的漩涡中心？
无数纷乱杂沓的疑问，如同黑暗中窥伺的毒蛇，嘶嘶作响，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与冷静。但他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停止这些在当下毫无用处、只会徒增恐慌的猜测。当务之急，唯一重要的事情，是活下去！对方一击不中，行动受挫，以他们的专业和狠辣，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这片贫民区虽然巷道错综复杂如迷宫，但对于那些精通追踪之术的专业人士而言，找到他这个身受创伤、气息不稳的逃亡者，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立刻移动，必须争分夺秒，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至少能暂时喘息片刻的藏身之所！
可是，哪里是安全的？返回漕帮分舵？在目前情势不明、敌友难辨的情况下，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张彪的庇护，在面对这种针对性极强、手段专业的袭击时，还能有多少效力？更何况，袭击者的来历是否与帮中某些势力有关，甚至张彪本人态度如何，都是未知之数！投靠他人？他在这冰冷残酷的世上，举目无亲，毫无根基，又能倚仗谁？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痛楚与刺骨的寒冷，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冻结、淹没。他就像一只被经验丰富的猎犬群围堵在绝境洞穴深处的老鼠，目光所及，四面八方皆是冰冷的石壁，看不到任何出路。
就在这心神几近崩溃的边缘，一段极其短暂、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学秘籍或口诀，而是那晚落魄文士“酒痴”在忠义堂内，于众多帮众或明或暗的围堵中，那看似毫无章法、跌跌撞撞、如同风中残烛，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所有擒拿的、“醉意”盎然的步法！
当时他只觉得玄妙莫测，难以理解其精髓。但此刻，在亲身经历了方才那场毫无还手之力、全凭求生本能和几分运气狼狈躲闪的生死搏杀后，在这种浑身剧痛、心神激荡、濒临绝境的极端状态下，那段记忆却仿佛被投入了显影液的底片，骤然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那文士的每一步，看似毫无规律，随心所欲，实则……并非完全没有内在的逻辑！那是一种将自身置于极度放松、甚至看似失控的状态下，对身体重心的精妙掌控、对敌人发力趋势的敏锐预判、对周遭环境中每一处细微障碍物的极致利用！他并非在用固定的、刻板的“招式”去格挡或反击，而是在用一种近乎本能的、“计算”般的直觉，在利用对手攻击时产生的力量、利用地面的反作用、利用桌椅板凳的阻挡，甚至巧妙地将自身失衡的态势转化为闪避的动力，从而在那密不透风的攻击网中，创造出那微乎其微的、唯一的、可供辗转腾挪的缝隙！
“无招……胜有招？”
一个来自遥远前世记忆的、近乎玄妙的武学理念，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强烈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如同浆糊的思绪！这不是追求内力深厚磅礴，不是讲究招式精妙繁复，而是一种……应对生死危机的理念！一种将自身置于绝对被动、看似放弃抵抗，却又能于绝境死地中寻得一线缥缈生机的……方法论？
自己刚才能够逃脱，不也正是如此吗？没有固定的招式应对，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全凭一股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动，以及对那条废弃狗洞位置的偶然记忆（对环境信息的利用），才侥幸脱身？虽然过程狼狈万分，姿态难看至极，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活了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浸透油料的枯草堆，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绝境之中，他没有任何外在的依仗！没有压倒性的力量，没有精妙的招式，没有强大的师门背景，没有可靠的帮手盟友！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具饱受摧残、痛楚不堪却仍未放弃挣扎的躯体，以及这颗……似乎因两世为人或因绝境刺激而变得比常人更为敏锐、更善于观察、分析和进行极限计算的头脑！
既然无路可走，既然无法以力抗衡，那为何不彻底放弃“正面对抗”的念头？为何不将自身置于最彻底的“无力”状态，像最柔弱的流水一样，不去硬碰坚硬的岩石，而是去“顺应”地形，去“引导”力量？去感知对手发力的细微征兆，预判其攻击的意图和轨迹，计算其步伐的落点、出手的角度和速度，然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环境因素——冰冷的墙壁、散落的杂物、地面的湿滑冰层、甚至自身跌倒时产生的惯性——来引导、偏转、卸开对方必中的擒拿，从而在那看似天罗地网、水泼不进的攻击中，寻找到那一丝因其自身力量变化而产生的、稍纵即逝的缝隙？
这想法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疯狂至极！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差距面前，任何计算和预判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一次最微小的失误，判断错一寸距离，慢上刹那时间，结局就是筋断骨折，就是被瞬间制服，万劫不复！
但是……回头望去，还有别的选择吗？像刚才那样，纯粹依靠未经锤炼的本能和不可控的运气去躲闪，又能在这等专业的猎杀者手下支撑多久？下一次，还会恰好有那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石子干扰敌人吗？
没有选择了！退后是万丈深渊，原地不动是坐以待毙！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混合着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他心底轰然炸开！与其像待宰的羔羊般引颈就戮，不如赌上这唯一可能存在的、渺茫到极致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他猛地咬紧牙关，直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不顾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凭借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挣扎着从冰冷污秽、令人作呕的地面上支撑起身体。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迅速而冷静地扫过这条绝路般的死胡同——堆满的、冻硬的垃圾所能提供的阻挡和缓冲，凹凸不平、部分结冰的地面可能造成的滑倒效应，一侧那低矮的、摇摇欲坠的破旧木棚或许能利用的支撑点或障碍……所有这些，在他眼中都迅速被分析、评估，转化为可能利用的“环境变量”！
他深吸一口冰冷腐臭、令人肺叶抽搐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将所有的恐惧、杂念、对疼痛的感知，乃至对死亡的畏惧，都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如同冰封。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呈现出一种近乎空洞的、物我两忘的状态。不再去思考如何格挡，如何反击，如何发力。他的全部精神，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压缩到了极致——感知！计算！预判！
感知空气最细微的流动变化，感知对手肌肉纤维即将发力前的细微颤动，感知脚步落地的轻重缓急所带来的信息，预判下一步攻击最可能的轨迹和精确落点，计算自身重心偏移的每一分角度和可能带来的态势变化，计算如何利用身边最近的那个障碍物来创造零点几秒的喘息之机……
就在这时，巷口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如同催命符般敲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速度快得惊人，正在毫无掩饰地迅速逼近！踏碎了地上的薄冰，也踏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们追来了！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陈骏的心脏瞬间缩紧如同铁块，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冷静却如同坚硬的冰壳般，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隔绝了大部分的恐慌和剧痛。他微微弓起身，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受伤狸猫，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巷口那片被阴影吞噬的区域。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入巷口，正是方才那两名未受伤的蒙面人！他们的目光如同经验丰富的猎鹰，瞬间便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胡同尽头、背靠墙壁、看似穷途末路的陈骏。没有丝毫迟疑，更无半句废话，两人身形一展，如同两支离弦的黑色利箭，一左一右，挟带着冰冷的杀意，疾扑而来！速度比在之前那条狭窄暗巷中更快，攻势更显凌厉、简洁、高效！
左侧那人直取中路，一记迅猛如电的直拳撕裂空气，带着低沉的呼啸，径直捣向陈骏的面门，拳风凌厉，显然蕴含内劲；右侧那人则侧身滑步，动作流畅如冰面滑行，一记低扫腿狠辣无声地扫向陈骏作为支撑腿的右腿膝盖外侧！标准的上下合击战术，封堵所有常规闪避空间，快如闪电，务求一击制敌！
若是之前的陈骏，面对如此默契而迅捷的合击，除了闭目待毙或是凭借本能向后狼狈跃开（结果必然是重重撞上背后墙壁，瞬间失去平衡被擒），几乎别无他法。但此刻，在那股奇异冰冷冷静的支配下，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
面门直拳速度极快，力量凝于一点，不可硬接，格挡亦会手臂骨折！下路低扫腿范围大，意在破坏身体平衡，必须规避！后退无路，左右空间因杂物堆积而异常狭窄！
计算角度！计算时机！计算力量相互作用产生的可能性！
就在那记直拳的拳锋即将触及鼻尖、凌厉的拳风刺得皮肤生疼的刹那，陈骏没有选择格挡，也没有试图后退，而是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完全违背常理、如同自杀般的动作——他迎着那记必杀的直拳，身体极其诡异地向左侧（也就是攻击来源的方向）微微一偏一转！这不是简单的躲避，而更像是主动将左侧脸颊和肩颈区域送向拳头，但其偏转的角度和启动的时机妙到毫巅，恰好让那凝聚着力量的拳风擦着他的耳廓边缘和颧骨掠过，险之又险！同时，他的支撑腿（右腿）如同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顺着对方扫腿而来的方向和作用力，极其轻微地、提前了那么一丝细微到极致的时间差，向上微微一抬一引，仿佛被狂风吹拂的柳絮，恰好让那记凶狠的低扫腿，几乎是紧贴着他抬起的小腿裤腿边缘扫空，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肉生疼！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令人目不暇接！两名蒙面人志在必得的致命合击，竟然在最后关头双双落空！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与难以置信！这种闪避方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战斗经验范畴，不合任何武学常理，甚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对方能提前预知他们的攻击轨迹？
陈骏自己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瞬间湿透！他只是凭借那一瞬间对肌肉发力征兆和气流变化的预判，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赌博，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虽然过程险到极致，与死神擦肩而过，但确实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击！
然而，对方的专业素养远超想象！一击落空，虽惊不乱，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左侧那人化拳为爪，五指如钩，顺势向下疾扣陈骏的锁骨，变招之快，如同毒蛇吐信！右侧那人扫腿落空，单足精准点地，另一腿如同蛰伏毒蝎的尾针，无声无息却狠辣无比地踢向陈骏的腰眼要害！攻势如同疾风骤雨，连绵不绝，丝毫不给猎物任何喘息之机！
陈骏的精神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超负荷运转，疯狂计算着每一次攻击的角度、速度、力量强度，以及自身在这狭小空间内所能利用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障碍！他不再试图去“抵抗”或“躲远”，而是像一片毫无重量、失去自主的羽毛，顺着对方攻击所带来的气流扰动与力量冲击方向，进行着微小、精准、且在外人看来极其狼狈不堪的偏转、倾斜、乃至顺势跌倒！将自身完全融入对方的“力量场”中，借力化力。
“嗤啦！” 凌厉的爪风撕裂了他肩头的衣衫，带出几道火辣辣的血痕，但那记足以捏碎锁骨的擒拿，却被他在最后关头利用一个巧妙失衡的后仰结合墙壁的轻微阻挡，勉强让过了要害！
“啪！” 踢向腰眼的阴狠腿风擦着他的腰侧掠过，冰冷的触感让他腰间一片寒毛倒竖，他却就着这股掠过的力量，身体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向旁边那堆破烂的竹筐和废弃家具撞去！
“哗啦啦——！” 竹筐和烂木头被撞得四散飞溅，他也摔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如同散架般剧痛，但却恰好利用这堆杂物，短暂地阻碍了右侧敌人如影随形的连续进攻，争取到了半次呼吸的宝贵时间！
他在地上翻滚，沾满污秽和冰雪，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新的擦伤和撞击痛楚，姿势难看至极，毫无章法美感可言，仿佛随时都会被下一击彻底制服，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他却总能在最危急的、千钧一发的关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近乎未卜先知般的预判，通过一个微小的侧身、一个狼狈的跌倒、一次借助环境的碰撞，险之又险地避开关节被锁、要害被制的命运！
他不再是在进行常规意义上的“打斗”，而是在进行一场极度危险的、基于极限生存本能的“实时计算与预判游戏”！他的所有精神力量，都倾注于感知、预判、计算，身体则完全放松下来，摒弃所有僵化的招式记忆，如同最精密的傀儡，严格执行着大脑在瞬间计算出的、那条生存概率最高的“最优解”动作路径——哪怕这个路径要求他摔倒、撞墙、滚进最肮脏的垃圾堆！
两名蒙面人越打越是心惊肉跳！这小子明明气息微弱，毫无内力根基，动作笨拙，速度力量与他们天差地别，为何却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一道飘忽不定的鬼影？每一次看似十拿九稳、必中的擒拿，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的闪避方式毫无规律可循，时而主动迎上攻击的锋芒，时而顺势跌倒利用地面，时而借助环境障碍阻挡，完全不合任何已知的武学道理，却偏偏有着诡异的效果！这种打法，让他们空有一身力量和技巧，却有种浑身力气打在空处的憋闷感，又像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一道不断变换形状的影子，烦躁且挫败感陡生！
陈骏的情况同样危急万分，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他的精神消耗巨大无比，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涔涔而下，浸湿了蒙眼的汗水。身体多处受创，虽然凭借着诡异的预判避开了关节被制和一击致命的擒拿，但持续的擦伤、撞伤积累无数，体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急剧流失。他心中雪亮，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这种摒弃招式、全凭计算和本能反应的“无招”状态，对精神力的消耗是毁灭性的，一旦精神松懈，出现哪怕最微小的计算失误，或者预判延迟刹那，立刻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的境地！
必须逃！必须利用对方这短暂的惊疑、不适和逐渐升起的烦躁情绪，创造出一个决定性的机会！
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急速扫过这条绝路般的死胡同，瞬间锁定尽头那堵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墙——墙根下，积雪和枯草掩盖处，似乎有一处似乎是野狗刨出的浅坑，紧挨着一堆冻得硬邦邦的、不知废弃多久的破旧草席和烂木板！
计算角度！计算双方的速度差！计算碰撞可能产生的效果！这是一场豪赌！赌上最后的气力！
就在左侧那名蒙面人似乎因久攻不下而略显焦躁，再次疾扑而来，右手呈鹰爪之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他咽喉要害的瞬间！陈骏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退反进，脚下似乎被一块凸起的冻土块绊了一下，身体一个极其狼狈、失去平衡的前扑，仿佛主动将自己的咽喉送往对方冰冷的利爪！
那蒙面人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心中冷笑，手上加力，志在必得，准备一举擒下这个滑溜的小子！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咽喉皮肤、感受到体温的前一瞬，陈骏前扑的身体却如同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下一沉一缩，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滑了出去，险之又险地从对方因前扑而张开的胯下空档滑过！同时，在身体滑过的刹那，他的脚后跟极其隐蔽地、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向后一蹬一挑，恰好踢中了那堆冻硬的破草席和烂木板的支撑点！
“哗啦啦——砰！” 冻硬的草席和木板猛地炸开、倾倒，碎屑、冰块、尘土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名蒙面人的头脸和上半身！
那蒙面人猝不及防，视线被阻，呼吸一窒，动作下意识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滞！
就是现在！陈骏利用这争取来的、不足一息的、宝贵到无法形容的时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兔，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扑向墙根那个浅坑，指甲死死抠进冰冷砖缝，鲜血淋漓，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意志爆发出的最后气力，竟被他奇迹般地、笨拙而迅速地爬上了那并不算太高的墙头，然后想也不想，翻身就滚了下去！
“噗通！” 身体重重砸落在墙另一侧一个松软的、堆积着积雪的垃圾堆上，震得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他听到墙那边传来蒙面人惊怒交加的低吼和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从雪堆里爬起来，拖着伤痕累累、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另一片更加黑暗、错综复杂、如同巨大迷宫的贫民区巷道深处，很快便被吞没在茫茫的黑暗与无尽的风雪之中……
墙这边，两名蒙面人站在墙下，望着那堵并不算高、却因对方出其不意、近乎无赖的打法而未能及时阻拦的墙头，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墙头上，几抹刺眼的、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色血迹，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追不上了。”一人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另一人抹去溅在蒙面巾上的碎草屑和雪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凝重：“他的身法……太奇怪了。不像我所知的任何门派路数，倒像是……”
“像是纯粹的本能反应。”为首那名蒙面人不知何时也已无声无息地赶到，声音冰冷刺骨，如同这严冬的风，“但……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本能。这小子，身上透着邪门。”
三人沉默片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多言，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去，迅速融入呼啸的风雪和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死胡同内，只留下打斗的杂乱痕迹、散落一地的破碎杂物、以及那堵墙头上，诉说着方才惊险的、逐渐被新雪覆盖的血迹……
陈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风雪中亡命奔逃，浑身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心神俱疲，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然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模糊却又无比真实的明悟，却在绝境的淬炼中悄然滋生——当一切外在的招式、力量、倚仗皆不可恃时，或许，将绝对的理智分析与绝对的求生本能相结合，于必死之境中计算那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无招之境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