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边比划一边对他们讲道:“他是说,他在阳台外的吊篮上刮腻子,嫌吊篮晃悠,他就看到屋里地上有根铁卡子,他就跨进来,将铁卡子捡了起来扔进了吊篮里,准备用铁卡子做个钩子,勾住栏杆与吊篮,不让吊篮晃悠,他刚勾住,那人就扛着一桶石膏过来了,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还抢走了他的铁卡子,他生气了,就进来找那家伙一通比划,那人看不懂,以为哑巴要跟他打架,所以就推搡哑巴,结果推到阳台,哑巴都撞到栏杆上了,哑巴以为那家伙要把他推下楼去,所以就也推了他,结果两个人就干了起来,那家伙用手里的铲刀捅了哑巴肚子两下,哑巴这才捡起抹子划了他的脸。”
我讲完,周围的人都有些吃惊,或许我讲的像一段绕口令,又是比划,又是讲,他们还没跟上节奏。
两个警察也像听绕口令似的一直点着头,最后总算也听明白了,一个警察说:“这么说来,是互殴喽。”
我点头:“哑巴说,那人用铲刀捅他肚子了,幸亏是隔着衣服,没捅伤。”
警察对我说:“你让他掀开衣服。”
我点头,对着哑巴做了个掀衣服的动作。
哑巴连忙掀开衣服,露出了肚子。
警察蹲下身子去检查,哑巴指了个地方,阿巴阿巴了起来。
警察不是傻子,知道是在给他们指被捅的部位,那里虽然没留下坑,但却有铲刀尖捅出来的红肿。
警察看完,示意哑巴盖住吧。
警察见那受伤的油漆工,还在咄咄逼人,不同意和解。
警察就走到那个油漆工跟前,说:“你们这是互殴,双方都有责任。而且还是你不对在先,所以你也得跟我们回去。”
那个满脸是血的油漆工说:“可我受伤了。”
警察说:“我们可以带你先去医院做简单的包扎,然后再送局里。”
那家伙的哥哥一听,眉头一皱怒道:“是我们报的警,你怎么抓起我们来了?”
警察说:“并不是谁报警,谁就对。如果都像你这样想,那打人者先报警,我们就抓被打的?如果是这样,法律不同意,我们也不会同意。”
那兄弟俩不说话了,但还是满脸的不忿。
警察又问:“是不是你先打了他一巴掌。”
受伤的油漆工立即说道:“可……可是,是他先偷我铁卡子的。”
警察表情立即严肃:“我是问你,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那油漆工被警察这一职业吓到了,低下头,语气也软了:“是!可是他偷我东西。”
老邵说:“东西是公司的,不是个人的,谁看到都能用。”
“我先看到的!”那油漆工说:“我刚卡住杠,就下去弄石膏了,回来就见杠倒了。”
我走过去说:“哑巴说是在地上捡到的。”
“不可能!我敢肯定,就是他从我杠上薅下去的。”那油漆工说完,推开人来到阳台,弯腰捡起一个铁卡子,举着给大家证实:“你们看,这上面还有石膏,不是我的,是谁的?”
我看了一眼那铁卡子,上面确实有石膏。
这时有个中年人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我……我想说一句。”
大家都又将眼睛看向他。
他脸上满满的歉意:“我是干水暖的,刚才来这儿量尺寸,一不小心碰掉你的铁卡子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一个铁卡子打起来的。实在不好意思啊,是我撞掉的,真不是那个小伙子弄的。”
这中年人话一说出口,大家这才明白了。
那个油漆工还是不敢相信,瞪着那中年人问:“真的是你撞掉的?”
“真……真的是我。”中年人没有否认:“我……我也没想到你们是因为这个,刚才我还在一旁看戏呢,没想到全是因为我,真的……真的挺抱歉的。”
“这……” 这下那油漆工没话可说了。
我苦笑道:“唉!每次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架,干嘛啊都?”
王勇对那俩警察说:“要不,先把铐子解开?我们再商量商量?”
警察说:“如果有意愿和解就可以打开,如果没有意愿和解,都带走,但你们可要想好了,双方都有持械,是属于刑事案件,只要一踏进拘留所,就都有案底了,到时候别说娶媳妇了,就连打工都得看老板愿不愿意收。”
警察这话,并不单单是给王勇说的,而是对那俩油漆工说的,大家都知道有案底的重要性。
案底对于哑巴来说倒无所谓,他这辈子肯定是在工地了,可那个健全的人,若是真有了案底,以后可就不好改行了。
这时二哥赶紧劝道:“能大事化小,就小事化了,咱们也别耽误警察同志的时间,赶紧给个痛快话吧。”
老赵也对那油漆工的哥哥说:“振国,都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也听到了,并不是人家的错。”
那个叫振国的油漆工说:“可我弟弟的脸咋办?”
老赵叹了口气:“这个晚上再说,先撤警吧。”
我也过去说道:“我哥他不在清河,应该晚上就赶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再谈好不好?你先带弟弟去医院包扎一下,我这里有点钱,你先拿着用。咱们先让警察大哥回吧,都到饭点了,咱们不饿,人家也要吃饭啊。”
我说完,将我口袋里的一百多块钱的零钱掏了出来,装进了他的口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赵哥和我哥都十几年的关系了,平时他们就够忙的了,咱们就先别给他们添乱了。”
老邵也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这小屁孩懂事。”
老赵也说:“振国,等晚上再说,行吧,先撤警。”
最终那人答应了撤警。
两个警察将哑巴的手铐打开,然后就要走,我赶紧跑到王勇跟前抢过烟盒追了上去:“两位大哥,这次辛苦你们了。”
俩警察接过香烟,点了下头:“你早点来,不就早解决了?那都是神马手语啊,就像你说的手语祖师爷来了,都得翻车。”
我尴尬的一笑:“这不,刚买菜回来嘛,菜还在车筐里,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吃?我给你们做尖椒肉丝面。”我可以拿命根子保证,当时我绝对不是客气的,是真心想请这俩货吃饭的。
那俩警察点着香烟说:“下次吧,我们局里还有事,先撤了。”
我连忙点头:“那我送送你们。”
“不用,你回去吧,让他们以后少打架,打输住院,打伤住牢。还有你,以后别穿着一身腻子粉衣服出来瞎逛,好歹换身干净的衣服,别影响市容。”警察说完,就下楼走了。
“好嘞,好嘞,好嘞……”我赶紧点头答应。
警察一走,我立即就松了一口气,太压抑了,想起他俩把我摁医院地上的场景,我就一阵蛋疼。
我以为警察一走,我就轻松了。
只听老邵一声大吼:“都给我站过来!”
我被这声音吓的一个趔趄,赶忙对着楼梯招手:“两位警察大哥,我送送你们——”
脚刚抬起来,就听到老邵大喊:“给我滚过来!”
接着就听到几个女人的笑声:“哈哈……”
我扭头一看,彻底吓傻。
刚才还没注意到大阳台有这么多人,只顾着跟哑巴他们比划了,等他们全都退回来一站齐,我才发现那边还站着一堆人。
只见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男人穿着西装,女人们打扮潮流,有一个居然穿着短裙腿上套着黑丝袜,这些人都戴着红色的安全帽,用屁股看,都能看出这些是工地上的领导班子。
哇靠,打个架,把领导部都给惊动了。
我又看到一个令我蛋疼的女人,苏云晴。
此时她正站在那群人身后,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安全帽,抱臂而立看着外面,那身姿说不出的冷艳与孤傲。
刚才我一直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难道是她?
我不敢多想,因为老邵又吼了我一声。
所有油漆工都在他面前排好了队,二哥与老赵也站在了队伍的一边。
因为工地招来了警察,领导班子不能不来人,所以老邵也不能不做个样子训训人了。
王老大对着我招手:“小二,快过来。”
我赶紧跑到王老大跟前,低着头站好。
老邵开始训话了。
“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你们还打?看你们打架的原因,都是因为什么?啊?”
“破油漆桶、半袋腻子粉,一个毛刷、一卷胶带、一泡屎、一个安全帽……今天倒好,一个破铁卡子,因为这东西都能干起来。”
“你们哪来的那么大的精神?鸭子毛,是不是都晚上打鸡血了?兴奋的没处发了?工地是你们的校武场?你们到底是来挣钱的?还是他妈来比武的?铲刀抹子都能当武器了?倚天铲?屠龙抹?啊?”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有点民工样吗?一群强盗、土匪。”
“尤其是你们小王队儿上这一帮人——”
“啊?”我抬头一看,见老邵点了表姐夫的名,有点不解。
老邵狠狠瞪了我一眼:“啊什么啊?你看看你们这帮队伍,有独眼的,有光头的,有个低的,有聋哑的,还有你这个昨天走路磕到蛋的……”
“噗嗤——”
阳台那边的领导班子差点都笑喷了。
我尴尬的看着老邵说:“没……没磕到蛋。”
老邵怒道:“你们家独眼说你蛋碎了。”
“我……” 我他妈差点没一头栽地上:“操!”
然后老邵继续骂:“我都不知道你们这队奇葩,究竟是怎么被小王聚集起来的,干活一塌糊涂不说,还到处惹是生非,就连代班的都能跟吊篮一起撞了回地球。你们到底还能给我惹多少事儿?能不能给我来个痛快?”
我心里暗骂,这他妈演个戏,用得着人身攻击吗?
“我今天就说一次啊,你们今明两天,别给我上班,都回去给我反省反省,到底还能不能干,能干就继续干,不能干就给我趁早卷铺盖滚蛋!!!”
“老二、老赵好好管管你们的人,少给我惹点事吧。”老邵又冲着二哥和老赵抱怨了一顿。
二哥尴尬的笑笑:“好,我回去好好说说他们。”
老赵点了下头:“鸭子毛的,回去我就修理他们,平时我仨不在,这群鸭子毛都成小鬼当家了。”
老邵无奈的一挥手:“得得得……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二哥只好对着人群说道:“走了,收拾收拾,都回宿舍区。”
三家的油漆工,赶紧逃也似的散了,我见王勇也走了过来,对着王勇就是一顿骂:“你妈,是你跟他们说老子把蛋磕碎的?我靠,你咋啥都他妈往外说?”
王勇说:“本来就是嘛。”
“是你大爷!老子以后还要这张脸吗?”
“好了,别气了,回家做个尖椒肉丝面吧。”
“我做你大爷。老子给你炒个钢筋炖混凝土。”
“哈哈……”
身后忽然又是一阵男女爆笑。
我赶紧也跑了。
回到宿舍区,我对哑巴比划,说他这次肯定得赔人家钱了。
哑巴比划说,没有。
我比划说,没有,你就戴手铐,今晚领导回来,还得骂你,弄不好还得让你滚蛋。
哑巴委屈的比划,是他打我的,还得我赔钱,早知道我也报警了。
我比划说,老子累了,不管你了。
……
晚上的时候,表姐夫和表姐回来了。
他们把哑巴叫到二哥屋里,然后又把老赵和那振国哥俩也叫了进去。
三个工头倒没啥,只是那哥俩跟哑巴呛呛,哑巴只会比划,二哥没办法,只好让人把我喊过去当翻译。
我进去了,哑巴拉着我就开始比划。
我皱着眉头向他比划。
哑巴又摇摇手,然后继续比划。
表姐夫问我:“他要干什么?你直说。”
我叹了口气说:“他不想赔钱,说是对方先动手的,还先拿铲刀捅他的。”
表姐夫气道:“你就跟他说,他没捅伤你,你划了人家的脸,不赔不行。”
我只好对着哑巴比划。
哑巴哭了,流着泪的比划着。
老赵和二哥一见哑巴哭了,就赶紧说:“小二你慢慢说,别吓唬他。”
我对他们说:“他说他是个聋哑人,没地方要他,来这儿也不敢给俺哥找麻烦,赔就赔吧,可是他没有错,希望俺哥不要赶他走。”
老赵和二哥叹了口气,表姐夫不容置疑地说:“你跟他说,这次钱我拿,让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