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我们吃完饭,他们按部就班的去打麻将、看录像。
我跑工地上去关了气泵,好在那些领导都走了。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挂在半空的吊篮,不知何时全部开了下来,我们的工具都在上面扔着,喷枪气管还好没压断,不过我和王勇吊篮上的真石漆撒的到处都是,我将所有吊篮上的工具都收拾了一下,放在了仓库老头那里,他没在,我只好将工具藏了起来。
顺便把所有气管也盘好,这东西不沉,但也不好买,所以我就挂在肩膀上背回了生活区。
但我还是很佩服把吊篮开下来的那些高人,估计工地害怕吊篮真的撞坏东西,只好高价请了专业的操作员来了。
王勇他们见我背回了气管,连忙询问:“你咋弄下来的?”
我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当然是我将所有吊篮都开下来了呗。”
他们表示不信,我说真的,吊篮都开下来了。
“真的啊?” 拉子惊讶地张着嘴,他明显是相信了。
杨帆说:“别听他吹牛逼,肯定是公司请了牛逼的人来开的。”
“嘿嘿!”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这一笑,就露馅了。
拉子拍着大腿夸张地说:“你吓死我了。”
王勇说:“不行,这小二学坏了,学会骗人了。”
我说:“在你们这儿钻着,就别想有好人。”
王勇他们继续打麻将。
我对他们说:“工具太多,我都放仓库老头那里藏起来了,能上班了,直接去仓库拿。”
王勇说:“知道了。”
我又说:“我去把这两天的菜买回来,怕明天刮大风,去不成。”
杨帆说:“去吧。”
王勇说:“再吃两天肉卤面条吧,都断老些天了。”
我说:“行吧,那就还吃尖椒肉丝?”
王勇说:“那肯定的啊,那是真香。”
拉子他们也纷纷附和。
我下去洗了下手,就又蹬着自行车出了生活区,繁华的街上,时不时的听到《北京欢迎你》,我叹了口气,北京可以欢迎外国人,但从来不怎么欢迎外乡人。
我身在北京,始终找不到家的感觉,唯有回到生活区捧着那本书看时,才能自我陶冶。
就像过两天就要奥运开幕式了,对于北京人来说,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骄傲,更具历史性的一段传奇,他们怀揣着激动与兴奋来迎接这一刻。
然而,这真的跟我们民工有关系吗?我们或许也怕拖他们后腿,全都躲在脏乱差的宿舍里不敢出来。
我停下车,听着那首《北京欢迎你》入了迷。
我最喜欢听的还是任贤齐的那句“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我总觉得任贤齐的那种极具感染力的嗓音,能勾起往日种种情怀。
风大,只是对于工地来说非常危险,但北京的街头,北京人仿佛被这天的风给吹得更加兴奋了,他们享受着这一种被疾风带来的冲击感,像是要迎风而上,为奥运健儿加油。
“啪!”
想的正入迷时,腰上被人拍了一下。
我打了个激灵:“谁?”
苏云晴一脸没好笑的看着我:“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白了她一眼,反问:“怎么又是你?”
苏云晴双手一背:“什么叫怎么又是你?难道我很惹你烦吗?”
我摇摇头:“没有多烦。”
苏云晴问:“那还是多多少少,有点烦喽?”
我岔开话题,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云晴叹了口气说:“像我这种举目无亲的人,还能去哪?买菜去呗。”
这种话,鬼才信,但我不敢说。
我问:“你究竟在北京干啥工作?怎么整天见你无所事事的?”
苏云晴说:“我是自由工作者。”
我说:“啥叫自由工作者?”
苏云晴说:“就是我自由,我快乐。”
“切。”我不屑一笑:“我要有钱,我也快乐。”
苏云晴好奇地问:“那我问你,你要有钱的话,会怎么花?”
我说:“我可没这么无聊去空想。”
苏云晴不依不饶的说:“你就说说嘛,我也好学学。”
我问:“你很有钱吗?”
苏云晴说:“算有点吧。”
“那好吧,你听着啊。”我故意咳嗽了一下:“我要是有钱了,我会先把那二十块钱还给那个没前途的人,毕竟他已经很没前途了,再欠着他的钱,就太不厚道了。”
苏云晴差点没气死:“去你大爷的吧,跟这点我呢?”
我说:“大姐,我这样说,难道不显得很礼貌吗?”
“没觉得!”苏云晴黑着脸说:“反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苦笑:“你一个女的,好意思跟我来这一套?纯无赖嘛。”
苏云晴说:“怎么,难道你没听过,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人,我骄傲。”
我眉头一皱:“这他妈,好像是贬义词吧?”
“是又怎样?”苏云晴傲娇了一下。
“你倒觉得很光荣啊。”
“是又怎样?你奈我何?”
我深感无奈地说:“你牛逼,我怕了。”
“捎我一段呗。”然后她没皮没脸的看着我。
我气乐了:“你欠债不还,现在还要我驮你?你那脸皮是钢板做的吧?”
她说:“别那么小气嘛。”
我说:“我可没洗过澡,怕熏到你。”
她忽然正色道:“你不驮我,我就让邵东阳收拾你。”
我摇摇头,感叹道:“老邵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这个女人。”
“那就是同意喽?”她狡黠一笑。
我叹了口气:“就当驮着一头母猪了。”
“你才是猪。”她还是像第一次坐自行车那样骑上来了,我说:“女人没你这样坐自行车的。”
她赌气道:“我就喜欢这样坐,小二,开车!来首音乐!”
我气急:“你当坐在宝马里面点菜呢?”
她说:“我不管,我要听青花瓷!”
我说:“我先给自己来首心太软吧?”
她说:“我就要听青花瓷,上次没听完。”
就这样我们一路上,唱了《青花瓷》《甜甜的》《蒲公英的约定》。
我们就这样各自买完菜,我又被她威胁着送她回到她家的楼下,回去的路上又逼我唱了《爱的路上只有我和你》,那二十块钱,还是没有还我。
这次我没对着楼栋喊,我怕他们又让我滚。
我回到生活区,见他们还在打麻将。
我是真的看不懂这帮家伙了,难道打麻将不头懵吗?我看他们扔的一地烟头,真想把他们几个全都扫出去。
我低着头扫地赌气似的让他们抬脚。
王勇说:“不用扫,过会儿还得抽。”
我气道:“我哥要是突然回来,看到一地的烟头,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挨顿骂。”
杨帆说:“你就是太怕他了。”
王勇说:“就是,我们跟他十多年了,都习惯了,说真的,本来买菜做饭这活就是你哥的事,你一个小工一天才40块钱,有点不公平了,有的队儿上是要雇一个伙夫的,工资与大工一般高。”
拉子说王勇:“你这不是挑拨离间吗?”
王勇说:“咱们讲话得厚道,你也喊工头舅舅,如果让你做饭,你做不?”
拉子摇头,但没说话。
王勇说:“看吧,都不是傻子,就欺负小二人小老实。”
杨帆说:“如果是让小刚干这个,估计早跑了,弄不好还得把锅给砸了。”
我说:“表姐夫待我不错,有时候偷偷打包回来个剩菜给我吃。”
王勇说:“那都是他们吃剩下的,肉都吃干净了。”
我说:“那我做饭的时候就从工地提前回来了,也是属于工作时间嘛,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杨帆说:“换做是我,我宁可在吊篮上坐着抽根烟,偷个懒,也不回来做饭。”
王勇见我如此固执,摇摇头说:“得,我们再说下去,确实像是挑拨离间。”然后对拉子说:“这话不能跟你舅讲啊。”
拉子说:“我才懒得讲,你啥时候见我卖过你们?”
我没听他们的,我心里一直觉得表姐夫待我不错,无论我在工地干多干少,他见了都不说我,有时看我在喝工地上的自来水,他还会骑着自行车给我买两瓶冰红茶喝,工地上的自来水本来是干活用的,那里面流出来的水都是浊的,喝起来有股说不出的水管味道,很刺鼻,我平时渴了,就对着水笼头憋着气猛喝两口,表哥见了说过我,这北京的自来水跟老家的自来水不一样,不能喝,他让我每天上班前买一瓶矿泉水,我不舍得花那钱,就没买过。
他们是每次上班都一人提一瓶矿泉水,但他们的档次也不一样。
大工的矿泉水,一般都是那种一块钱一瓶的,表哥比他们一天多二十块钱,所以买的矿泉水就是两块钱的娃哈哈,瓶子是长方形的,上面是王力宏做的广告,我平时收集表哥扔掉的瓶子,因为每个瓶子上的星座不一样,后来表哥看我喜欢上面的塑料纸,每次就揭开给我。
当然,有时候也能占点便宜。
有时候天气太热,他们拿上去的矿泉水根本不够喝,然后就说让我跑路去超市给他们买水,当然了,跑路费就是允许用他们的钱给我自己买一瓶,每到这时候我就跑的特别兴奋,因为确实还是矿泉水好喝,没有杂味儿,但有时他们的水够喝,我就只能去喝自来水了。
当然了,从第一天进工地开始就是这样的,扛腻子粉的时候,也天天盼着他们让我给他们买水。
我觉得我占他们便宜占的不算少了,但他们却不把这当回事。
我一般都去苏云晴小区下面的小超市那边买,那里离工地最近。
有人会问,表姐夫给我那么多的生活费,就不能从里面每天掏两块钱买水喝?我只能苦笑,我这人太实在,那钱只是用来做大家的伙食费,除了给苏云晴买了一瓶二十块钱的红花油,平时我是一分都不敢用的,那二十块钱还是用自己的钱补进去的,表姐夫太精明,我怕他看出来。
我在工地干活,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人。
或许我这个样子,让仓库老头看见了确实可怜,所以我去找他要东西,他都二话不说的给我,二哥家的人,也对我非常不错,平时我去他们屋里玩,他们打牌,王飞就把自己的烟盒放我旁边,让我随便抽,同样是代班,他比我表哥工资每天多了二十块钱,这些人,别看说话都是嘴挂生殖器,但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帮过我的人。
很多人都说河南人不好,但我觉得还是分人的。
再后来,二哥的大哥来了,是个接近五十岁的汉子,黝黑瘦小,长得很像我初中时的班主任,二嫂子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大哥。我就把他称呼为“王老大”吧。
他虽然不苟言笑,但也穿我们这样的乞丐服,浑身都是各种颜色的油漆点子,他比王飞高一级,王飞是二嫂子家的一个亲戚,而王老大是二哥的亲大哥,关系不同,级别就不同了。
有时我们两家的工人也会闹矛盾,说不定是为了一袋腻子粉,一个破油漆桶,一桶真石漆。
两个工头的关系虽说不错,但下面的人一生气,还是会干架。
但我和王老大、王飞只有劝架的份。
弄不好还得惊动表姐夫和二哥。
表姐夫回来就对着我们劈头盖脸的骂,二哥也对着他们的人唾沫横飞的数落。
表姐夫说:“咱们跟二哥他们都共事多少年了?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有事都要互相帮忙,你们打架,以后这关系还处不处了?”
宿舍不隔音,这边骂什么,那边能听得一清二楚,那边骂什么,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二哥有文化气息,言语不粗俗,但道理讲的是非常深刻。
每次干完架,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们玩,后来在工地独自遇到他们,他们都还会像以前一样跟我打招呼开玩笑,后来他们说,只是对事不对人,后来我就又去他们屋里看打牌,王飞还会把烟放我旁边让我抽。
后来,“鸭子毛”老赵也带着人进场了,干架的频率也开始增多了。
有时候我们跟他们干架,有时候二哥跟他们干架,有时候三家互相干架,整个生活区充斥着他们三个包工头的骂人声,不过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像三个亲兄弟一样。
因为他们又在这里合伙接了一栋楼,一人干七层,当然这三部分七层的价格是不一样的,越往上价格越高,因为还有个大楼顶,需要刮腻子的面积也大,二哥和鸭子毛老赵照顾表姐夫,所以把上面七层给了表姐夫。
至于那次刮大风将真石漆污染到瓷砖上那件事,也不知道老邵动用了什么关系,就让那些贴瓷砖的四川工人乖乖地重新将瓷砖撬开修补好了,只一天就给我解决了麻烦,但老邵还是将事情告诉了表姐夫,表姐夫听了,自然把王勇给骂了一顿,但我是小工,他们没骂我,王勇一直说保命要紧,表姐夫说,顺手扣个盖子也就几秒的时间,没扣好就是不操心,然而等老邵一走,表姐夫和王勇就笑了,原来他是跟王勇在这给老邵唱双簧,不然老邵肯定不愿意,看来他俩是经常这样干,怪不得王勇整天不把这事当成一回事,吃喝不愁,做梦都香。然而,表姐夫还是没骂过我,他们都知道我面子薄,一骂就哭的那种,王勇也是挺照顾我,说这跟小二没啥关系。
当然,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奥运会结没结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把奥运会这么壮大的事情一笔带过,甚至没提,因为没必要,它跟我们民工,确实没多大关系,不要说我不爱国,我能爱好自己就不错了,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只是个扛腻子粉的,如果奥运会有比赛扛腻子粉一项,那我肯定去拼命参加,可我这扛腻子粉实在上不了台面,哈哈,不过不得不说奥运开幕式时那场“大脚印烟花”,确实震惊了我们,我们站在宿舍楼那里抬头眺望就能看到,不过,也就这点惊艳了我们,后来再没关注过。
期间,苏云晴也戴着白色安全帽,穿着时尚干净的衣服来工地看过我几次,不过她好似又恢复了以前的清冷,或许盯着她屁股看的人更多了吧,每次来,我都让她还钱,然后我俩吵会儿架,她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