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通风口外停了下来。
我没有动,手已经悄悄摸到了腰间的药囊。阿箬抱着那个小女孩缩在墙角,其他十六个孩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还在微微抽搐。蓝焰早就熄了,空气里全是焦味和一种刺鼻的丹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想咳嗽都不敢。
外面那人没进来,只是扶着断墙站着,身影单薄得像风一吹就会倒。
“你们救不了他们全部。”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出奇地稳。
我盯着她的轮廓,忽然认出了那件衣服——藕粉色的裙摆边缘绣着暗红缠枝纹,那是合欢宗内门弟子才有的标志。上一次见到这个颜色,是在玄冰精魄拍卖会上,她只用了一缕气息,就让三位金丹长老自相残杀。
柳如烟。
她慢慢走了进来,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躲什么。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阿箬身后的小女孩身上。
我没拦她。
她抬起手,指尖泛起一层淡淡的桃红色光晕,缓缓朝那孩子的额头伸去。
就是现在!
我右手一扬,三枚淡青色的小球裹着金丝飞出,在空中划出短短的弧线,精准罩住她的头。这是我特制的改良版清醒丹雾球,用清醒丹粉末、凝血树花粉,还加了一点洞天钟温养过的静心草灰调成的,专门对付高阶幻术和神识入侵。
柳如烟的手僵在半空。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剧烈一颤,双眼瞬间失焦,瞳孔扩散成一片灰白。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呃……”她十指猛然抓向脸颊,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三道血痕。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斑。
“我杀了师姐……她不该拦我……”她喃喃自语,声音扭曲得不像自己的,“她说我不配掌‘钥’,可我才是被选中的那个……我只是想活命……”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整个人蜷缩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阿箬吓得往后缩了半寸,把小女孩搂得更紧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只催动一丝洞天钟的灵流护住神识。媚术再强,也得靠施术者的心志支撑。她现在神魂震荡,残留的意念正在反噬自己。这种痛不是皮肉上的,而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悔恨和执念,谁也替不了。
等她抽搐得稍微缓了些,我才上前两步,蹲下身,平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是来取‘钥’的。”我说,“不是救人。”
她嘴唇抖了抖,没否认。
“血手丹王许你自由?还是南疆巫族给了你新身份?”我继续问,“你明知道这些孩子身上有药王谷血脉,还敢动手?”
她突然笑了,嘴角裂开一道血口:“自由?我早就不信这个了……我只是……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右手竟又抬起,指尖凝聚起一团粉雾。
我早有防备。
左手两指疾点她眉心,将最后一缕清醒丹气送入她的识海。她身体一僵,那团粉雾瞬间溃散,整个人软倒在地,只剩胸口微微起伏。
我站起身,对阿箬说:“守住他们,别让她靠近任何人。”
阿箬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根细藤,轻轻搭在昏迷的孩子们手腕上。那是她哥哥留下的毒藤护腕延伸出的支线,能感知体内毒素流动。
我转回柳如烟身边,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玉簪上。簪身雕着双蝶交颈,尾端嵌着一颗米粒大的红珠。之前在拍卖会见过一次,当时它只是件饰物。但现在,那颗红珠正以极慢的频率跳动,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情蛊母体。
我两指夹住簪根,轻轻一旋。咔的一声轻响,簪尾弹开,露出里面细小的凹槽。一枚黑红相间的虫形晶核缓缓滑出,表面布满密纹,触手冰冷,仿佛能吸走人的体温。
我把它捏在指尖,立刻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牵引力——不是冲我来的,而是朝那个颈后有完整青藤印的女孩。
果然,这是钥匙的感应器。
我把晶核放进特制药瓶,用三层符纸封住瓶口,再塞进贴身的暗袋。瓶身刚合拢,就听见柳如烟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哼。
她还没彻底昏过去。
我低头看她,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她睁着眼,目光空洞,嘴唇微微翕动。
“为什么……改清醒丹?”她问,声音沙哑。
“因为你上次偷袭我时,用了毒雾。”我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会再来,也知道你不会空手而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多了几分清明。
“你知道合欢宗怎么处理失败的人吗?”她忽然问。
我没答。
她自顾自地说:“不是杀,是养。把人关在香炉房里,每天熏迷魂香,直到变成只会笑的傀儡。我师姐就是那样……我亲手把她推进去的。”
说完,她嘴角又咧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哭。
我沉默片刻,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粉末,撒在她脸上的伤口上。是止血生肌散,加了凝血树花粉,能防止感染。
“你不该碰那个孩子。”我说,“她是最后一代纯血传承者。”
“我知道。”她低声说,“所以我才必须拿到母体……只要我能带回母体,就能换十年喘息时间。”
“然后呢?继续当棋子?”
她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一个男孩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又安静下去。
我站起身,环顾这片废墟。铁炉扭曲,石柱断裂,地上散落着烧焦的锁链。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火堆余烬一闪一闪。
柳如烟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撑在地上,指尖抠进灰土。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她问。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第106章她在屋外站着的样子——火圈之外,神色晦暗,未离去亦未再近前。
那时候她还有选择。
现在,她连伪装都维持不住了。
“你体内的蛊母已经被取出。”我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操控你。但你也回不去合欢宗了。”
她苦笑:“那我还能去哪儿?”
我没回答。
她仰头看我,眼里有种奇怪的光:“陈玄,你说……如果我当初没接这个任务,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风穿隙而过,吹动我左耳那枚青铜小环,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鸣。
洞天钟,在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