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我抬头看向阿箬,她已经站了起来,背贴着墙,右手悄悄滑向腕间的护腕。我没动,只是默默把一颗药丸塞进袖子里的暗袋。屋里的火光微弱,映得她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
门没开。
过了一会儿,一只铁皮小老鼠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四只脚轻巧地跑着,尾巴连着一根细细的铜线。它径直跑到我脚边,仰起头,张开嘴,吐出一块小小的玉简。我认得这是鲁班家传信的老法子,这小鼠通体泛着青灰色,显然是刚从地下穿行过来的,外壳还沾着湿泥。
我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瞳孔猛地一缩。
热源图显示城西废巷深处有大片密集的人影,围成一个圈,中间三个高温点——是丹炉。人数和失踪的孩子完全对得上。更让我心惊的是,那热流的方向根本不像正常炼丹,炉底竟有反向灵压回路,那是用来抽取活人生机的邪阵!
阿箬凑过来看玉简,眉头皱得很紧:“这布局……怎么这么像药王谷古籍里写的‘饲傀坑’?”
我没说话,把玉简收进药囊,顺手将洞天钟的气息散到四肢。刚才情蛊留下的空虚感还没完全消退,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你不能去。”她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系紧道袍的腰带,“可这些人不是工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洗髓丹流入黑市的事,我也逃不了责任。”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到墙角,拿起竹药篓,从夹层里抽出一根银针,别在衣领上。
“那就一起。”
我们趁着夜色出发,走偏巷,躲巡守,半个时辰后到了城西的废宅区。风从断墙间吹过,卷着灰土打在脸上。地窖入口藏在一栋塌了一半的房子下面,表面看只是堆乱石,但我走近时,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是血,是皮肉被禁制长时间灼烧后的焦臭。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地面。
两重禁制叠在一起。外层是土石封印,简单却隐蔽;内层符纹扭曲,带着腐朽的灵气,像是被人用邪术强行改写过原本的阵法。阿箬也跪下来,把手贴在石缝上,闭眼感受。
“是缚灵锁脉阵……但被血咒污染了。”她低声说,“如果硬闯,整条街都会震动。”
我点点头,从药囊取出一小撮粉末——凝血树花苞初绽时落下的残蕊研磨而成。那棵树现在还在洞天钟里养着,每一片叶子都浸透了阿箬的气息。我把这点药粉抹在手指上,缓缓按向阵眼边缘。
洞天钟微微震颤,一道极细的灵流顺着经脉渗出,裹着药气钻入地底。刹那间,符纹的节奏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我说。
阿箬立刻发力,掌心贴住阵心,将体内那一缕纯净的药性送进去。被污染的符线开始发白、蜷缩,像被阳光照到的虫子。我抓住这机会,拉着她侧身滑进裂缝。
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越往下,空气越沉。我能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呼吸声,整齐得不像活人,倒像是某种机械在同步运转。
我们贴着墙根往前走,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阔。
巨大的地窖中央立着三座黑铁丹炉,高过两丈,炉身缠满刻有人骨纹路的铜管,炉口不断吞吐灰绿色雾气。百余名少年少女被铁链锁在炉边的石柱上,男女都有,年纪最小的看起来才十岁出头,每个人的脖子后面都有个刺青,形状像扭曲的虫卵。
他们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可当我看到其中一个女童的脸时,心头猛地一揪——她眼角抽了一下,嘴唇极轻微地张开,吐出半句梦呓:“娘……我不想变空……”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
炉底缓缓升起一座青铜祭台,上面刻满南疆巫文,字迹深陷,泛着暗红光泽。那些原本昏睡的孩子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百双眼睛,齐刷刷转向我们藏身的方向。
我立刻掐住阿箬的手臂,把她拉进阴影里。洞天钟自动启动静默之约,我的气息瞬间降到冰点。她咬着唇,一声不吭,但手腕上的护腕已经开始微微发烫。
“他们在看……”她在我耳边极轻地说。
我知道。这不是巧合。这些孩子已经被种下了某种感应机制,只要附近有外来灵力波动,就会触发警觉。
我借着钟壁透出的一线微光,仔细观察丹炉结构。炉身底部有六个药槽,排成一圈,每个槽里都残留着淡金色碎屑。我认得那种颜色——那是洗髓丹提纯后的残渣。
血手丹王竟然拿我的丹方做引子,加速炼制万傀丹!
难怪最近黑市上洗髓丹价格疯涨,原来他早就布好了局。从我手里流出的每一颗丹药,都被他拿来喂养这些即将变成傀儡的孩子。
正想着,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陈玄,你来得比我预想的晚了些。”
血手丹王从阴影中走出来,披着一件染血的长袍,手里托着一枚幽绿色的丹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送来的洗髓丹,纯度很高。”他说着,走到一名少年面前,捏开他的嘴,把那枚丹丸塞了进去。
少年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几息之后,他双眼翻白,脖子上的血管一根根凸起,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爬行。紧接着,他猛然挣断铁链,扑向旁边一名昏迷的守卫,一口咬在对方咽喉上!
鲜血喷溅。
其他孩子也开始躁动起来,有的拼命挣扎铁链,有的低声嘶吼,仿佛体内有什么正在苏醒。地窖里顿时响起哭喊和惨叫。
阿箬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了掌心。我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别动。
救?来不及了。一旦暴露位置,我们也会被围攻。可就这么看着?
不行。
我闭上眼,神识沉入洞天钟。
时间停滞——开启。
三息。
世界静止。飞溅的血滴悬在半空,少年撕咬的动作凝固,连炉口吐出的雾气都停在原地。我快步冲向主炉,在炉底裂缝处俯身查看。
那里刻着一枚完整的徽记:蛇首缠绕骷髅,下面还有四个小字——“通灵饲主”。
南疆巫族最高祭祀的标记。
我再往上扫,发现炉壁内侧有一行极细的刻痕,几乎被烟熏掩盖:“以药王谷血为引,可启万傀通灵”。
心头一震。
难怪柳如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怪她体内的蛊母会对阿箬的血脉有反应。血手丹王真正想要的,不只是这批傀儡,而是能操控整个万傀体系的核心钥匙——药王谷嫡系血脉。
而阿箬,正是唯一活着的传承者。
时间恢复流动。
我退回阴影,刚好接住阿箬因失衡而前倾的身体。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一句话都没问。
血手丹王站在祭台中央,抬手打出数道血印,激活最后一重阵法。他似乎还没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从袖中取出三枚爆灵丹,轻轻放在掌心。这种丹药本是用来对付高阶修士的,一旦引爆,足以炸毁半个地窖。但如果时机不对,也会立刻伤到那些还没完全傀儡化的孩童。
必须等。
等他彻底进入阵心,等所有傀儡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等最后一道封印开启的瞬间。
阿箬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疼。那些孩子,他们的魂还在里面,被什么东西压着,出不来。”
我看向她。
她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
“你要烧掉这些炉子。”她说,“但别让他们死第二次。”
我点头,把一枚爆灵丹递给她。
“等我动手,你就往东南角的通风口跑。那里离炉最远,也最容易突围。”
“我不走。”
“这不是商量。”
她盯着我,忽然笑了下:“你说过,我不是你的累赘。”
话音未落,祭台上血光大盛。
血手丹王双手高举,口中念出一段古老咒语。所有孩子的脖颈同时鼓起,皮肤下浮现出黑色脉络,正朝着脊椎汇聚。
就是现在。
我扣紧掌中的丹药,脚尖微微前移。
火焰未燃,杀局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