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驿站的第三日,陇西的风渐渐露了锋芒。
渭水河谷的黄土被吹得漫天飞扬,落在衣襟上沙沙作响,用布蒙着口鼻前行着,吸进鼻腔里的空气带着干燥的土腥味。
我将上官婉所赠的《女诫》兵书塞进行囊深处,怀里的令牌贴着胸口,传来冰凉的触感。
官道两旁的植被愈发稀疏,原本该抽芽的杨柳只剩枯瘦的枝桠,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
远处的黄土梁峁连绵起伏,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这鬼地方,连口水都难找。”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水囊里的水已所剩无几,每一口都得省着喝。
正往前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顺着风飘来。
起初以为是幻听,可走得越近,声音越清晰,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
我心中一紧,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土坡,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一僵。
土坡下的空地上,聚集着上百个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有的甚至光着脚,脚掌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
老人蜷缩在墙角,孩童趴在母亲怀里啃着苦涩的野菜根,几个年轻汉子正用破锅在浑浊的水坑里舀水,水面漂着草屑,水里面混着泥沙。
我拿着水囊,喉结滚动,原本准备留给自己的水,看着眼前的一幕,此刻却喝不下去。
“这位官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过来,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她身后跟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腰间的干粮袋。
我解开干粮袋,悄悄递了一个麦饼过去。
老妇人接过麦饼,激动得浑身发抖,立刻掰了大半给孩子。
孩子狼吞虎咽地啃着,噎得直翻白眼,老妇人连忙用袖口沾了点水,一点点喂给他。
“老人家,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
老妇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官爷有所不知,陇西守军的军粮被克扣了。”
我心头一震。军粮乃是边关重事,克扣军粮等同于通敌叛国,崔家果然把手伸到了陇西。
老妇人点点头,声音压低了些:“那些当官的把军粮卖给了粮商,我们这些军户家属没了接济,只能出来逃荒。”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盖着破席子的土堆,“那下面,是我家老头子,昨天没挺过去。”
我望着那座小小的土堆,文气在体内剧烈涌动,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崔家为了私利,竟置边关安危与百姓生死于不顾。
“官爷,您是去陇西赴任的吧?” 一个年轻汉子凑过来。
他的胳膊上有一道刀疤,想必是退伍的士兵,“求您救救我们,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饿死在路上。”
流民们闻言,纷纷围过来,跪倒在地,哭声与哀求声混在一起,刺破了荒原的寂静。
我连忙扶起他们,心中五味杂陈,就算现在把我身上的干粮和水都给他们,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作为即将上任的陇西主簿,我有责任管这件事,可崔家势力庞大,此事绝非易事。
“诸位放心,我定会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 我沉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日头渐渐西斜,暮色为荒原镀上一层凄冷的橘色。
我坐在流民中间,看着他们啃食野菜,听着他们讲述边关的惨状。
一个妇人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黑面馒头,小心翼翼地递给孩子,自己却咽着口水啃树皮。
这场景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让我想起长安酒肆里那些被倒掉的佳肴,一奢一俭,天差地别。
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了感触。
从行囊里取出纸笔,墨锭在水囊里蘸了蘸,在粗糙的麻纸上化开。
文气顺着指尖流淌,与心中的悲悯交织在一起,诗句自然而然地涌出:“陇西三月雪,白骨掩平沙。军粮被私吞,流民哭晚霞。”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纸上的墨迹突然泛起金光。
文气从纸上飘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虚影,那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是奄奄一息的孩童,是倒在路边的饿殍。
虚影们无声地哀嚎着,伸出干枯的手,仿佛在诉说无尽的苦难。
流民们看着空中的虚影,哭得更凶了,连呼啸的风声都像是在呜咽。
我站起身,望着西方的落日,心中暗誓,定要让这些苦难不再重演。
暮色彻底笼罩荒原,我们在土坡下燃起篝火。
火焰跳动着,映亮了一张张憔悴的脸。
我把仅剩的干粮分给孩子们,自己啃着野菜,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狼嚎,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由远及近。
“不好!是浊族!” 那个有刀疤的汉子脸色骤变,抄起身边的木棍,“他们专抢流民!”
我立刻站起身,文气在体内凝聚,警惕地望向黑暗。
只见三道黑影从夜色中窜出,身形佝偻,皮肤呈青黑色,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浊族斥候看到篝火旁的流民,发出兴奋的嘶吼,扑了过来。
他们的利爪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流民们吓得四散奔逃,哭喊声此起彼伏。
我挡在几个孩子身前,文胆开始发烫,文气如潮水般涌遍全身。
必须尽快解决他们,否则流民们会有危险。
“月黑雁飞高!” 我朗声喝道,文气顺着声音扩散开来。
天空中的乌云恰好散去,一轮明月露出脸来,银辉倾泻而下,在我身前凝聚成一把冰弓。
“单于夜遁逃!” 冰箭上弦,寒光凛冽,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浊族。
“欲将轻骑逐!” 我松开手指,冰箭如流星般射出,正中浊族的胸口。
浊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月光下消融,化作一缕黑烟。另外两个浊族见状,更加狂暴,嘶吼着扑来。
“大雪满弓刀!” 我再次喝出诗句,更多的银辉凝聚成冰箭,密密麻麻地射向浊族。
冰箭穿透浊族的身体,他们的嘶吼声渐渐消失,最终化作黑烟消散在夜色中。
月光下,荒原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流民们的喘息声与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收起文气,孩子们围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崇拜。
那个有刀疤的汉子走过来,对着我拱手行礼:“多谢官爷救命之恩!” 我摇摇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却没有轻松。
这只是三个斥候,崔家与浊族的勾结远比想象中更深。
陇西的水,比长安更浑。
篝火旁,流民们渐渐平静下来,孩童们依偎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夜风再次吹过荒原,带着一丝凉意。
我望着陇西的方向,那里不仅有未赴的官职,更有亟待揭开的阴谋与需要守护的百姓。
文气在体内缓缓流转,青莲玉佩与文胆相互呼应,发出淡淡的光晕。
前路依旧艰险,但我已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