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文院的廊柱上,手里捏着半块凉透的炊饼,目光落在院角那堆刻好的箭头上。
箭头侧面的《熔炉吟》铭文泛着淡青微光,可一想到城外那遮天蔽日的黑幡,这点光就像风中残烛,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祭酒,您都对着箭头看半个时辰了。”
张生抱着一摞抄好的诗稿走过来,纸页间夹着的墨香淡了些许硝烟味,“王节度使派人来问,防御部署您想好了没?”
我把炊饼塞进嘴里,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发疼。
“还没。”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黑幡能吸文气,普通诗词根本没用,总不能让士兵们拿着空箭头去拼吧?”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箭头,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能让我冷静下来。
自处理赵虎哗变之后,崔家没再搞小动作,可浊族的大军就像悬在头顶的刀,谁都知道这平静是假的。
张生把诗稿放在石桌上,蹲下来跟我一起看箭头:“试箭时,您写的《熔炉吟》不是能穿黑幡吗?多刻些这种专项诗词不行吗?”
“不够。” 我摇了摇头,捡起一枚箭头对着夕阳举起来,阳光透过铭文,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那只是破了层虚影,黑幡的核心没伤到。浊族要是把幡阵铺开,这点文气撑不住。”
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之前的试箭成功更像场侥幸,真正的硬仗还没开始,我却连破局的法子都没找到。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飘来一道淡紫色的光。
那光像萤火虫似的,绕着我转了两圈,最后落在石桌上,化作一张巴掌大的黄符。
符纸上画着道家的云纹,边角还沾着点露水,一看就不是凡物!
我伸手向符纸抓去,指尖刚碰到纸面,符纸就 “嗡” 地一声亮起微光。
鱼玄机清冷的声音顺着指尖传进耳朵:“李公子,黑幡秘辛已查到。”
“此幡以人族怨念为食,怨念越重,幡力越强。若想破之,需以‘仁心诗’引天地正气,净化怨念本源。切记,文气护民,方能天地共鸣。”
声音消失时,符纸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我愣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符纸的余温。
怨念为食?
仁心为破?
之前和浊族先锋交手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那时黑幡吸的不仅是文气,还有士兵们的负面情绪,竟都成了黑幡的养料!
“祭酒?您咋了?” 张生见我半天没动静,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猛地回过神,抓起石桌上的诗稿就往门外跑,抄起挂在廊下的佩剑往肩上一搭:“快,跟我去城门!”
脚步踩在露水打湿的青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心里的烦躁像被风吹散的雾,只剩下豁然开朗的激动。
鱼玄机说的对,文气不是用来杀敌的工具,是用来护民的根基!
之前总想着怎么破黑幡,却忘了最根本的东西。
刚跑到街角,就听见城门方向传来喧哗。
人群的吵嚷声、孩子的哭声、士兵的呵斥声混在一起,顺着风飘过来,像根刺扎在心上。
我加快脚步,转过拐角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攥紧了拳头。
城门口挤满了流民。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老人把破棉袄裹得紧紧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
有的女人怀里抱着饿得哭嚎的孩子,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还有些半大的少年,手里攥着半截啃剩的草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门里,那是对生的渴望,看得人心里发酸。
而守军正举着长枪驱赶他们。
“都往后退!节度使有令,战时不准放流民入城!” 一个络腮胡将领声嘶力竭地喊着,枪杆推在一个老人的胸口,老人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将军,让我们进去吧!” 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抱着将领的腿哭,“浊族把我们的村子烧了,再不进去,孩子就要冻死了!”
她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凶了,小拳头攥着妇人的衣角,脸上还挂着鼻涕。
将领的脸绷得紧紧的,可我看见他握着枪杆的手松了松,他不是狠心,是没办法。
战时流民混杂,万一有浊族奸细混进来,整个陇西都要完。
可看着那些流民绝望的眼神,我实在没法袖手旁观。
“住手!” 我快步走过去,拨开围着流民的士兵。络腮胡将领见是我,皱了皱眉:“李祭酒?您怎么来了?节度使有令,流民不能入城,怕有奸细。”
“我知道。” 我蹲下来,把怀里的炊饼掰成小块,递给那个哭着的孩子。
孩子愣了愣,看了看妇人,妇人点了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饼渣掉在衣服上,又赶紧捡起来吃掉。
“可他们不是奸细。” 我抬头看向将领,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他们是被浊族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是想活着的人。咱们守陇西,守的不就是这些人吗?要是连他们都护不住,守着座空城有什么用?”
将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那个差点摔倒的老人拄着根木棍走过来,颤巍巍地说:“官爷,我们…… 我们可以在城外待着,不用进城, 只要给口热水就行。”
他的声音里满是卑微,听得人心里发堵。
就在这时,陈武拎着长枪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兵,每个亲兵手里都提着个布袋子。
“李兄,俺听说城门这边出事了,就带了点干粮过来。”
他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放,打开袋子,里面的粟米饼散发出淡淡的麦香,“俺跟伙房说好了,多蒸了些,先给老弱妇孺垫垫肚子。”
流民们眼睛亮了亮,却没人敢上前,刚才被驱赶的阴影还在。
陈武见状,拿起一块饼递到老人手里:“老丈,拿着吃,俺们不是坏人。”
老人接过饼,对着陈武鞠了个躬,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流民也敢上前了。
陈武和亲兵们忙着分饼,我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孩子,心里突然有股热流涌上来。
鱼玄机说 “仁心诗” 能引天地正气,那这眼前的流离之苦,难道不需仁心相待?
我转身对张生说:“拿纸笔来!”
张生赶紧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宣纸和墨锭,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当桌子,把纸铺好。
我提起笔,墨汁在笔尖凝聚,眼前流民的模样、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都化作笔尖的力量。
“陇云结昼阴,山雪映天白。”
第一句落下时,笔尖的墨汁突然泛起金光,城门口的风好像都慢了些。
流民们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好奇地看向我手里的纸。
“流民饥相逐,寒鸦啄死魄。”
第二句写完,金光更亮了,远处的渭水传来 “哗啦” 的声响,像是在呼应诗句。
陈武也停下了分饼,举着半块饼愣在原地,眼里满是惊讶。
“将军驱铁骑,不忍见离拆。”
写到 “离拆” 二字时,笔尖的金光突然炸开,一道温暖的光幕从纸上飘起来,像一层薄纱,缓缓笼罩住整个城门的流民。
光幕触碰到流民时,孩子们发出 “哇” 的惊叹,那光不烫,反而像晒过太阳的被子,带着暖暖的温度。
冻得发抖的老人裹紧了棉袄,咳嗽声轻了些;
怀里的孩子停止了哭闹,伸手去摸眼前的光幕,小脸上满是好奇。
络腮胡将领瞪大了眼睛,伸手去碰光幕,指尖碰到光的瞬间,他浑身一颤,“好暖!比烤火还舒服!”
“愿得仁风满,扫尽胡尘色。”
最后一句 落下时,光幕突然暴涨,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城外半里地。
金光穿透了黄昏的阴云,天上的残阳好像也亮了几分,洒在光幕上,让整个光幕都泛着淡淡的红光。
就在这时,城外文气突然一阵骚动。
我抬头往浊族大军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原本稳如泰山的黑幡,竟开始微微震颤!
幡面上的黑气像被风吹动的烟雾,四处飘散,原本凝聚的文气也变得紊乱起来。
“快看黑幡!” 陈武指着城外大喊,声音里满是激动,“它在抖!李兄,你的诗起作用了!”
我放下笔,走到城墙上往下看。
黑幡的震颤越来越明显,甚至有几缕黑气被光幕的金光吸了过来,碰到光幕就化作白烟散了。
张生捧着写好的诗稿跑过来,声音都在发抖:“祭酒,您这首《陇西行》…… 引动天地正气了!您看天上!”
我抬头望去,原本阴沉的天空,竟有几颗星星亮了起来,星光透过光幕,落在流民身上,像撒了把碎钻。
“怨念为食,仁心为破。”
我轻声念着鱼玄机的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之前总想着怎么用诗词杀敌,却忘了儒家最根本的 “仁” 字。
文气源于民心,民心向背才是真正的力量。
黑幡吸的是怨念,那我就用仁心诗凝聚正气,用百姓的愿力,破了这邪祟!
“李兄,接下来咋办?”
陈武走到我身边,手里还拿着块没分完的饼,“要不要把流民都接到光幕里来?外面还是冷。”
我点了点头,对络腮胡将领说:“将军,麻烦您派些士兵维持秩序,让流民在光幕里休息,注意别挤着老人和孩子。”
将领赶紧应诺,转身去安排士兵,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只剩下敬佩。
夜幕慢慢降临,光幕的金光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流民们在光幕里搭起了临时的窝棚,孩子们围着光幕追逐打闹,老人坐在窝棚边,手里拿着陈武分的饼,慢慢嚼着。
远处的渭水泛着银光,岸边的杨柳枝在风里轻轻摇晃,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竟让人忘了城外还有敌军。
我靠在城墙上,看着光幕里的流民,心里突然很平静。
张生走过来,递给我一壶热酒:“祭酒,喝点酒暖暖身子。”
我接过酒壶,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陈武走到我身边,也靠在城墙上,望着光幕里的孩子:“俺以前总觉得,文人只会舞文弄墨,没想到诗也能护人。李兄,俺服了。”
他说得真诚,没有半点敷衍。
我笑了笑,又喝了口酒:“不是诗能护人,是人心能护人。咱们守着陇西,守的就是这些想好好活着的人。只要人心不散,再厉害的黑幡,也能破。”
远处的黑幡还在微微震颤。
夜风里带着渭水的湿气,吹在脸上凉凉的,可心里却暖暖的。
光幕里的流民已经开始休息,偶尔传来几声孩子的梦呓,还有老人的咳嗽声。
我望着那些微弱的灯火,突然觉得,这场仗我们一定要赢。
不是因为我写的诗,是因为这些愿意相信我们的百姓,是因为这天地间最珍贵的仁心。
只是,黑幡只是震颤,还没彻底破解。
现在的所有办法都是将来对付黑幡的筹码!
浊族圣主发现这个秘密后,会不会有更狠的招数?
崔家在暗处,会不会又搞什么阴谋?
我捏紧了手里的酒壶,酒液在壶里轻轻晃动,像心里没说出口的担忧。
月光慢慢爬上天际,洒在光幕上,让金光里多了层银辉。
流民们的呼吸渐渐平稳,城墙上的士兵也开始换岗,脚步声轻轻的,怕吵醒休息的人。
我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黑幡的方向,心里清楚,这只是破局的第一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但此刻,看着光幕里安稳休息的百姓,我突然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