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毒素与灵植反复浸染过的土壤,在沈流苏眼中,不再是污秽,而是孕育奇迹的温床。
她要用这世间最毒的“恶”,浇灌出最惊世的“果”。
三日后,百草苑那片被暴雨洗礼过的药田一角,竟真的生出了一桩奇景。
一株玉兰拔地而起,其茎碧绿如玉,竟在半尺高处一分为二,各自顶着一个饱满的花苞,并蒂而生。
双生玉兰!
此乃传说中只存在于沈家秘典《香经》中的异种,传闻其花开并蒂,根系相连,能解世间奇诡之锁。
沈流苏也没想到,蚀根浆的剧毒与冰魄兰的极寒之力,竟阴差阳错地催生出了这等神物。
时机已到。
是夜,沈流苏借口照料花株,悄然来到密道入口。
那面绘有玉兰教壁画的石墙,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诡谲的光。
她取出那只从暗河中捞起的玄铁密匣。
匣身冰冷,毫无缝隙,唯有顶端两个不起眼的凹槽,仿佛两只空洞的眼睛。
沈流苏深吸一口气,将那两株并蒂而生的双生玉兰连根拔起,小心翼翼地将柔韧的花茎分别插入两个凹槽之中。
“咔。”
一声轻响,如同冰层断裂。
只见两株玉兰的花茎仿佛活了过来,竟开始自发地输送汁液。
密匣上雕刻的繁复花纹被汁液浸润,瞬间亮起幽幽的绿芒,如经络般遍布匣身。
紧接着,匣子一侧的翡翠牌与另一侧的银铃,竟同时大放光华!
翡翠碧光流转,银铃无风自鸣,发出的清越之音仿佛能穿透魂魄!
“轰隆……”
伴随着一阵机括转动的闷响,玄铁密匣的底部竟缓缓向下沉去,一个由整块鎏金暖玉雕琢而成的玉盒,从匣中浮现。
沈流苏心跳如鼓,颤抖着手打开玉盒。
盒内之物,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卷被火燎去半边,只余下后半段的明黄卷轴——那是先皇后的遗诏!
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生辰八字。
那八字,沈流苏在入宫前早已烂熟于心……正是当今皇帝,萧玦的生辰八字!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香风。
“沈妹妹,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夏蝉!她竟没被关押,身后还跟着一脸阴笑的赵公公!
“你们……”沈流苏大惊,下意识将玉盒护在怀中。
“把东西交出来!”夏蝉面目狰狞,再无往日半分讨喜,疯了一般扑上来抢夺。
赵公公则堵住密室出口,冷笑道:“沈流苏,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真能瞒天过海?咱家早就知道这密道的存在,不过是借你的手来开这个宝贝罢了!”
夏蝉的手指已经碰到了玉盒,脸上露出贪婪的狂喜。
她顺势想将那株碍事的双生玉兰挥开,可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雪白的花瓣……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密室!
只见夏蝉的手仿佛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冒出腥臭的黑烟,转瞬间便烂得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剧痛让她发狂,她本能地在身上乱抓,可凡是被她碰到的地方,血肉皆如雪消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赵公公惊骇欲绝。
沈流苏早已后退数步,声音冰冷如霜:“我早说过,花草无害,但也要看是谁种的花,谁碰的草。”
这双生玉兰,早已被她用林嬷嬷身上刮下的“玉兰教解毒血”浸泡过花蕊。
此血能解玉兰教百毒,但对玉兰教的自己人而言,却是触之即死的至毒之物!
这叫以毒攻毒,以血还血!
赵公公见状,知晓事败,转身就想逃。
沈流苏岂会给他机会,抓起地上一块碎石便砸了过去。
赵公公被砸中后心,一个踉跄,头上的太监帽滚落在地。
火光之下,他光溜溜的后颈上,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刺青,妖异而醒目!
“抓住他!”
一声龙吟般的怒喝在密道口炸响,萧玦身着玄色常服,带着一队禁军,如神兵天降!
原来,他早已在暗中布控!
赵公公面如死灰,还想做困兽之斗,却被冲上来的禁军死死按住。
萧玦一步步走入密室,目光扫过地上痛苦翻滚、已不成人形的夏蝉,又落在那个玉兰刺青上,最后,视线如鹰隼般锁定了沈流苏和她怀中的玉盒。
“呈上来。”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流苏正要上前,却忽然身子一软,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着一旁倒去,竟是“晕厥”了过去。
玉盒从她怀中滚落,而她紧攥的右手中,那半片她贴身收藏的龙纹玉佩,也随之滑出半截。
萧玦的目光瞬间被那玉佩吸引。
他大步上前,从地上捡起玉盒,又看向沈流苏的手。
他认得这玉佩,这正是当年他亲手捏碎,赏给她的那半块。
可这一次,借着火光,他看得分明,玉佩破碎的边缘,赫然是一个凌厉的“弑”字残痕!
萧玦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不受控制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半块玉佩,指尖颤抖着,将两块玉佩拼合在一起。
完美的合二为一。
玉佩中央,四个龙飞凤舞的篆字,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入他的脑海——
弑君篡位!
与此同时,皇城法场之上,林嬷嬷和一干被牵扯的宫人正要行刑。
“时辰到!行刑……!”
就在刽子手大刀举起的瞬间,林嬷嬷突然状若疯癫地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萧玦!你这个窃国贼!你根本不是先帝的血脉!当年先皇后怀的是我们玉兰教主之子!你不过是个……”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口黑血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竟是当场毒发身亡!
无人知晓,沈流苏白天“探望”她时,早已用特制的手法,将无色无味的“断肠花粉”下在了她的囚衣领口。
此毒平日无碍,一旦情绪激动,气血上涌,便会瞬间催发,三息毙命。
有些秘密,说一半,比全说出来,更具杀伤力。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
沈流苏悠悠“转醒”,她看着脸色煞白、手握玉佩的萧玦,挣扎着爬起,将那半卷遗诏和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一并呈上。
“陛下……请看。”
萧玦机械地接过,展开那半卷残破的遗诏。
前面的内容早已被烧毁,只留下最后一句,字迹却清晰无比:
“……若玉兰双生,降于帝侧,即为血脉真证,当承大统……”
玉兰双生……血脉真证……
萧玦的目光,又猛地转向那张红纸。
上面的生辰八字,与他自己的分毫不差。
而这个八字,也与玉兰教卷宗里,那位神秘教主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林嬷嬷临死前的嘶吼,拼合的“弑君篡位”玉佩,双生玉兰的预言,还有这该死的、完全相同的生辰八字……
一瞬间,无数线索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朕……究竟是谁?
是真龙天子,还是一个窃取了皇位的……孽种?
冷汗,一滴滴从他额角滑落,瞬间浸透了华贵的龙袍。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一手掀起滔天巨浪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无法掌控的恐惧。
许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来人。”
“在。”
“将这两株……玉兰,立刻移栽至御花园,由朕亲观。”
“遵旨!”
次日清晨,禁军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并蒂而生的双生玉兰连带着整块“宝地”的泥土一同挖出,用最华贵的玉盆装殓,浩浩荡荡地送往御花园。
沈流苏作为“有功之人”,被特许随行。
队伍行至一处拐角,恰好经过关押赵公公等重犯的太监监牢。
一阵风吹过,扬起漫天尘土,众人纷纷掩面。
就在这无人注意的混乱一瞬,沈流苏走在玉盆之侧,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盆沿。
一小撮带着双生玉兰根系的泥土,被她悄然抖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监牢墙角的一处花圃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御花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棋局,才刚刚开始。
这双生玉兰,既是证明萧玦身份的“祥瑞”,也是牵系玉兰教命脉的“圣物”。
现在,这位腹黑多疑的帝王,是会选择亲手铲除这代表着他身世污点的玉兰教余孽,还是会……将计就计,借这“圣物”之名,彻底将这股盘根错节的叛党力量,收为己用?
夜色渐深,百草苑陷入了暴雨后死一般的寂静,无人知晓,这寂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