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拖着登机箱推开格拉梅西公园别墅大门时,感觉自己快要蒸发了。她把箱子往玄关一踢,脱掉高跟鞋,赤脚走进空调开得十足的客厅,然后像条濒死的鱼一样瘫在沙发上。
“李特!你出来!我要跟你谈谈!”
厨房那边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李特端着杯冰水走出来,靠在门框上:“李总监回来了?《mad max》的预算谈判得怎么样?”
“别提预算,我现在听到数字就想吐。”李雪闭着眼睛呻吟,“我飞了洛杉矶、伦敦、多伦多,跟华纳的人吵架,跟环球的人拍桌子,跟大卫·芬奇的经纪人扯皮女主角人选——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我亲爱的哥哥,在休赛期闲得无聊随手扔出来的两个剧本!”
李特喝了口水:“能者多劳。”
“能者多劳?”李雪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像要喷火,“你这是资本家剥削!每次休赛期,你打打篮球、泡泡录音室、写写剧本,然后轻轻松松扔出几个爆款,剩下所有跑断腿的活儿全砸我头上!我是你妹妹,不是你雇的骡子!”
“骡子可拿不到你那么高的分红。”李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在她旁边坐下,“再说了,是谁当初在沃顿商学院信誓旦旦说‘哥,你的娱乐业务交给我,保证三年翻五倍’的?”
李雪语塞,三秒后抓起抱枕砸过去:“那我也没让你年年炸翻娱乐圈啊!今年两首歌片段让碧昂斯和布兰妮隔空撕逼,三首歌让泰勒和布兰妮话题讨论居高不下,两个剧本把好莱坞搅得鸡飞狗跳,现在——等等,你又准备干嘛?”
“我准备休息。”李特接住抱枕,一脸无辜,“我打算在纽约躺到月底。”
“信你才怪。”李雪翻了个白眼,但语气软了下来。她瘫回沙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会儿,忽然说:“对了,有件事儿。劳伦·克里斯蒂——就那个夸你《Faded》编曲疯了的音乐制作人——她明天晚上在格林威治村搞了个小型聚会,请了些圈内人,想邀请你去。”
李特皱眉:“不去。我最烦那种‘小型聚会’,最后全变成互相吹捧和交换名片。”
“别啊。”李雪侧过身,眼睛眨了眨,露出那种“我有盘算”的表情,“劳伦人脉很广,她最近在帮几家唱片公司做A&R,去了说不定能认识些有用的音乐人。再说了,你成天宅在家里也不好吧?就当去透透气。”
“你收了人家好处费?”
“我是那种人吗!”李雪义正辞严,“我就是觉得……嗯,你该多接触接触音乐圈,毕竟你写了那么多歌,总不能老让我这个当妹妹的替你打理所有合作吧?”
李特盯着她看了三秒。李雪的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这丫头一撒谎就这德行。
“行吧。”李特忽然松口。
“成交!”李雪跳起来,“明晚八点,地址我发你。着装要求……随便穿,反正是艺术圈的聚会,你穿球衣去都没人说你。”
李特看着她几乎是蹦跳着上楼的背影,这丫头,绝对在搞鬼。
第二天晚上,李特还是穿了件简单的黑衬衫和牛仔裤,去了格林威治村。聚会地点在一栋老式红砖建筑的三楼,门口连招牌都没有,只有个小小的金属门铃。他按了铃,对讲机里传来劳伦·克里斯蒂带笑的声音:“李?上来吧,三楼左转。”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吱呀作响。三楼整层被打通成一个宽敞的loft,裸露的砖墙、工业风的吊灯、满墙的黑胶唱片,空气中飘着咖啡香和淡淡的雪茄味。已经来了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吧台边或沙发上,说话声低低的,混着背景里播放的爵士乐。
劳伦迎过来,给了李特一个轻轻的拥抱。“真高兴你能来。”她今天穿了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头发随意挽着,“随便坐,要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手冲咖啡,也有酒——不过听说你不喝酒?”
“水就行。”李特说,目光扫过室内。确实都是音乐圈的面孔,有几个他看着眼熟的制作人,还有个在独立音乐圈挺有名的女歌手。气氛很放松,没人急着过来搭讪,这让他稍微舒服了点。
他在靠窗的沙发角坐下,劳伦给他拿了瓶矿泉水,聊了几句最近的音乐趋势,就被别人叫走了。李特拧开瓶盖,正想着怎么熬过去,视线无意间掠过房间另一侧的吧台——
然后定格。
吧台边站着个娇小的身影。深金色长发剪短到肩,发尾挑染了几缕紫色,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和黑色工装裤,脚上是双匡威帆布鞋。她背对着这边,正和调酒师说什么,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轮廓清晰。
艾薇儿。
李特的手指捏紧了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房间里所有的声音——谈话声、音乐声、咖啡机的蒸汽声——忽然都退得很远,像隔了层玻璃。他的视线钉在她身上,看着她接过调酒师递来的杯子,是杯透明的、加冰的……苏打水?不是酒。
她转过身,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然后,和他的撞在一起。
时间停了。
艾薇儿整个人僵在那里,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她的眼睛瞪大,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房间里明明还有其他人,灯光明明笼罩着整个空间,但在那一瞬间,他们俩的眼里真的只剩下了对方。
上次见面还是两年以前。,还是他发烧那次。
现在,她看起来……不一样了。瘦了点,但精神很好,眼神清亮,脸上是健康的肤色。李特的目光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过她——露在背心外的肩膀和手臂光滑干净,没有任何纹身的痕迹。他忽然想起2004年认识没多久,他随口说过一句“我不喜欢纹身,干干净净的多好”,她就真的从来没纹过,哪怕分手后也没有。
而他自己呢?分手后那几年,情史混乱得能写本八卦杂志。反倒是2010年去了克利夫兰后,莫名其妙就洁身自好起来了,连李雪都吐槽他“哥,你现在过得像个苦行僧”。
艾薇儿先动了。她放下杯子,穿过房间走过来,她在沙发对面停下,没坐下,就站着看他。
“嘿。”她说,声音有点哑。
“嘿。”李特回了一个字。
然后两人同时笑了,那种“这场景真他妈尴尬但又真好”的笑。
艾薇儿终于坐下,蜷在沙发另一角,抱着个靠枕。“李雪没跟我说你会来。”
“她也没跟我说你会来。”李特说,明白了李雪那丫头为什么眼神飘忽,“这聚会是你安排的?”
“不是,真是劳伦的主意。我只是……她说李雪会来,我就来了。”艾薇儿坦诚得让人意外。她抬起头,仔细看他,“你看起来……挺好。总决赛我看直播了,最后那个球……”
“过去了。”李特打断她,语气平静,“你这段时间怎么样?听说你在筹备新专辑?”
“在写,很慢。”艾薇儿把下巴搁在抱枕上,“搬回加拿大了,住在湖边,每天就是划船、写歌、发呆。偶尔见见朋友。”她顿了顿,“你呢?除了打球,还写了那么多歌。我听了《Faded》和《Stay with me》,还有泰勒那两首……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随便哼个调子就能让人想抢破头的家伙。”
“布兰妮那首《work bitch》也是我写的。”李特说。
艾薇儿眼睛弯起来:“猜到了。那语气,那态度,太‘李特’了。你总是知道每个人最需要什么。”
他们就这样聊开了。聊她湖边的木屋,聊他克利夫兰的新队友,聊她写歌时的瓶颈,聊他输掉总决赛后关在家里七天整理了两个剧本的“壮举”。没有刻意避开敏感话题,也没有刻意煽情,就是很自然地、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把分开各自生活的碎片拼给对方看。
说到好笑的地方,艾薇儿会笑得仰倒在沙发上;说到艰难的部分,她会安静听着,然后轻轻说“都过去了”。李特发现自己一直在看她,看她说话时的手势,看她笑起来的眼角细纹,看她喝苏打水时喉结微微滚动的样子。
聚会快散场时,房间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劳伦在远处对李特做了个“你们聊”的手势,拉着最后几个客人下楼了。
忽然安静下来。
李特走到放在墙角的背包前,从里面掏出一个平板电脑,走回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艾薇儿接过。
“前几天整理出来的。”李特说,“四首歌的小段,完整版没带过来。《centuries》、《Legend》、《believer》,还有一首……《Save Your tears》的remix版。”
艾薇儿点亮屏幕,插上耳机,把一只耳塞递给他。李特接过,和她一人一只。
第一首《centuries》的前奏响起时,史诗感的合成器像潮水般涌来。艾薇儿屏住呼吸,听到副歌部分那句“Some legends are told, some turn to dust or to gold”,她的手指蜷了起来。
第二首《Legend》的节奏更强烈,鼓点像心跳,歌词里反复唱着“You are a legend in your own time”。艾薇儿闭上眼睛,头随着节拍轻轻晃动。
第三首《believer》炸开时,她猛地睁开眼——那种粗粝的、带着痛苦却最终爆发出力量的呐喊,让她脊柱一阵发麻。
最后是《Save Your tears》的remix版。原曲的悲伤被重新编曲,加入了电子节拍和更空旷的和声,变得像一场午夜派对后的清醒独白。李特在这版里甚至加了段自己的低声和音,嗓音沙沙的,擦过耳膜。
四首歌放完,耳机里恢复寂静。
艾薇儿慢慢摘下耳塞,手指在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看李特,眼眶有点红,但没哭。
“这些歌……”她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如果发行,会炸翻整个流行乐坛。”
“所以呢?”李特看着她,“要不要一起录?”
艾薇儿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种从心底漾出来的、亮堂堂的笑。
“你明知道我会答应。”她说,“你总是知道。”
窗外的纽约还在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loft里,时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两个年轻人在迈阿密的沙滩,傻笑,觉得世界都是他们的。
李特也笑了。“那说定了。不过这次,录制期间禁止喝酒。”
“你管我?”艾薇儿挑眉,但语气是软的。
“我管你。”李特说得理所当然。
艾薇儿没反驳。她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肩膀轻轻靠在了他手臂上。
很轻的一个触碰,但足够了。
楼下传来劳伦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艾薇儿退开一步,但眼睛还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她说,“具体的……听你电话?”
“嗯。”李特点头。
她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楼梯转角。
李特站在原地,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停在《Save Your tears》的波形图界面。
劳伦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了,靠在门框边,笑眯眯的,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特下楼时,李雪正等在街边,靠着车玩手机。见他出来,她抬起头,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表情:“聊得怎么样?”
李特拉开车门坐进去,等她发动车子,才慢悠悠地说:“抓紧谈那些剧本的合作和歌的版权分成,工作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多。”
李雪手一抖,车子差点歪出车道。
“资本家!”她哀嚎,“你这是压榨!”
李特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流逝的纽约夜色,嘴角的弧度一直没下去。
是啊,是压榨。但生活嘛,总得有点值得压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