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法用距离衡量的奇异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数流淌的光影和沉浮的意念碎片。
这是八大至尊灵魂交融最深处的景象，是九窍玲珑体本源核心的映照。
八道模糊却各具神韵的女子身影，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这片意念之海中。
她们的气息或凌厉，或沉静，或活泼，或炽热……但此刻，都带着一种超脱了世俗的凝重。
“痛快是痛快了，但这小子……是不是冲得太猛了？”
一个略显跳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源自代表双腿的神行至尊意念，“直接打上玉京，硬撼洞墟，还差点把轩辕老儿的塔给炸了。
这般张扬，怕是会引来真正老怪物的注视。”
“猛？
我倒觉得正好！”
一道锐利如剑的意念斩出，属于双臂的风清依，“剑者，宁折不弯！
一味的隐忍低调，如何磨砺出斩破虚妄的无上剑心？
他今日这一剑斩天，便是在绝境中逼出的锋芒！
若事事隐忍，何时才能有此领悟？”
她的意念中充满了对陆凡那股桀骜劲头的欣赏。
“清依妹妹，你的剑道求的是一往无前，但眼下，却非仅有剑道。”
一道温和却理性的意念介入，源自双眼的墨璇玑，“我等倾尽所有铸就此躯，引来他的灵魂，为的绝非是在这方池塘里称王称霸。
真正的威胁，来自天外那些窃道者。
过早暴露在星空之下，若引来它们的目光，以凡儿如今的成长，恐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念中传递出的忧虑清晰可辨。
那是对整个宇宙命运的担忧，远超一时一地的得失。
“璇玑姐姐所言有理。”
一个带着些许慵懒，却又蕴含磅礴生机的意念响起，对应躯干的另一位至尊，“九窍玲珑体虽妙，却也在成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方天地的水，比表面看起来深得多。
四象议会背后，未必没有更古老的存在。
若被认定是不可控的变数，联合围剿之下，纵是凡儿体质特殊，也难免……”
“哼，畏首畏尾，岂能成事？”
风清依的意念再次激荡，“既是变数，就当有搅动风云的魄力！
一路横推过去，打服所有不服，聚拢资源，方能最快速度成长！
待到他日面对那些鬼东西时，才有足够的底蕴！”
“打服？
清依，你剑心通明，却也须知过刚易折。”
一个沉稳如山岳的意念缓缓开口，对应脊梁骨的至尊，“轩辕元宇借一界之力的一击，已然重创凡儿。
若非我等与他本源一体，此刻已是烟消云散。
这方天地的力，绝非儿戏。”
“受伤又如何？”
风清依毫不退让，“九窍玲珑体又打不坏，痛一痛，死不了，反而能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差距！
他那股来自那边的拧劲儿，不就是越挫越勇吗？”
“痛，或许能磨砺意志，但也可能摧垮心性。”
一个清冷如月华的意念加入讨论，“我等看着他从一个懵懂青年，心性渐染神性，此乃必经之路。
然神性非是漠然，若因连番受挫，或是杀戮过甚，致使他那份本真之心蒙尘，甚至滑向另一个极端，是否与我等初衷相悖？”
“哎呀，你们争来争去，说到底，不就是怕玩脱了吗？”
白浅语的意念又跳了出来，“要我说，咱家凡儿现在这路子就挺好！
该嚣张时绝不憋着，该跑路时……嗯，虽然这次没跑掉，但思路是对的！
何必非要定死是隐忍还是无敌？
见机行事，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溜之大吉，等能打过了再回来找场子！
多简单！”
她这番看似“无脑”的言论，却让这片意念空间短暂沉默了片刻。
良久，一个最为古老、也最为平和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源自最初提出计划的核心，瑶光的残留意识：
“路，在他脚下。”
“我等所能为，非是替他抉择无敌或隐忍。”
“而是护住他那点异宙真魂不灭，助他消化我等留下的遗产，并在关键时刻，为他斩出那绝境中的一剑，或布下那遁去的一线生机。”
“至于前路是血海滔天，还是荆棘密布……皆由他心性指引。”
“别忘了，我等选择他，正是因他那份不羁的变数本质，而非一个循规蹈矩的棋子。”
“且看吧。”
“或许，他这般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反而能更快地，让那些藏在幕后的，无论是世间的，还是天外的，都提前露出痕迹。”
意念的交流渐渐平息，这片灵魂深处的空间复归于光影流淌的静谧，唯有对那个坠落大地的青衫少年的关注，丝毫未减。
她们的争论没有结果，因为结果，只在于陆凡自己的选择。
……
万丈深坑，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印在玉京城外原本灵气盎然的“皇圃”之上。
烟尘缓缓散落，露出坑底中心那具残破的青衫身躯。
陆凡躺在蛛网般的裂痕中心，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周身再无半点灵气波动，仿佛真的已是一具空壳。
唯有眉心处一个细微的暗金烙印，如同耻辱的印记，证明着轩辕元宇那裁决一击的存在。
“封！”
威严的声音自四象通天塔顶传来。
轩辕元宇并未现身，但那方玄黄玉玺高悬于巨坑上空，垂落下道道沉重如山的玄黄之气，混合着从玉京城地脉抽取的磅礴龙气，化作八十一道粗大的符文锁链，哗啦啦作响，如同活物般缠绕而下，将陆凡的躯体层层捆缚，牢牢钉在坑底。
每一道锁链没入地面，都引动地脉轰鸣，设下一重坚固的封印。
八十一道锁链，对应九九极数，构成了一个笼罩整个千丈巨坑的庞大封印矩阵九龙镇狱封魔大阵！
矩阵光华流转，隔绝内外一切灵气沟通，更有一股强大的镇压之力不断冲刷着陆凡的“尸身”，消磨着任何可能残存的生机。
“即日起，此地划为皇朝禁地，擅入者，格杀勿论！”
轩辕元宇的声音传遍四方，“魔躯已封，魔魂已碎，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他的宣告，一队队身披重甲、最低也有元婴修为的皇城禁军开赴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巨坑围得水泄不通。
更有数名气息晦涩的炼虚境皇室宿老现身，坐镇四方阵眼，确保封印万无一失。
玉京城内，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持续了许久。
酒肆茶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着皇帝陛下的无上神威，以及那天魔陆凡最终伏诛的“大快人心”。
笼罩在头顶的“诛魔令”阴云似乎终于散去，秩序重回这座青龙域的心脏。
然而，在这片“胜利”的死寂之下，窥探的目光从未远离。
巨坑边缘，阴影中，一道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悄然远遁，手中一枚留影晶石微微闪烁，将封印完成的景象清晰记录。
与此同时，太乙剑宗那座剑形浮空山内，深处一座简朴的石室中。
李道一盘膝而坐，面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他身前，那柄名为“顽石”的石剑静静横放，剑身之上，竟有一道发丝般细微、却清晰可见的崭新划痕！
正是风清依燃烧本源那一剑所留。
他闭合的双目微微颤动，不算是在疗伤，而是在反复推演着最后那一刻的画面。
陆凡体内爆发出的那道决绝剑意，以及……对方身躯被玉玺之力击中时，那一闪而逝、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共鸣。
那具躯体，真的会如此轻易就被“诛灭”吗？
轩辕元宇的封印，锁住的究竟是什么？
而在那万丈坑底，重重封印的核心。
陆凡的躯体冰冷死寂，如同顽石。
但在那眉心烙印之下，在那被层层锁链镇压的躯体最深处，一点微弱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已知法则的灵光，顽强地维系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
他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沉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面。
那里，既非生，也非死，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由无数交织的灵魂光影构成的奇异之境。
八大至尊残留的意念，如同温柔的星河，包裹着他那受创的灵魂核心，引领着他，开始了一场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漂泊……
外界一瞬，此域千年。
记忆的炼心之旅，无声开启。
蓝星，某二线城市的普通大学宿舍。
晚上十一点，空气闷热潮湿，混杂着泡面味和汗味。
陆凡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是父亲陆建国佝偻着背，在亲戚饭局上，被那个暴发户表叔用带着大金戒指的手指戳着胸口，唾沫横飞地数落。
“建国！
不是我说你！
一辈子开你那破出租车能有啥出息？
让你儿子跟着我干工程，那是看得起他！
大学生？
现在大学生值几个钱？
搬砖都嫌他力气小！”
饭桌上其他亲戚或低头吃菜，或跟着陪笑，没人替父亲说一句话。
母亲王娟在一旁，脸色涨得通红，手指死死捏着衣角，想开口，却最终只是给表叔倒了杯酒，低声下气地说：“他叔，你别生气，小凡他还小，不懂事……”
梦里，陆凡想拍案而起，想把手里的茶水泼到表叔那张油腻的脸上，想吼出“我爸不用你看不起！”
但他动不了，像被无形的绳子捆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越来越低的头和母亲那卑微的笑容。
醒来，只剩下满腔的屈辱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不是梦，是上周真实发生的事。
而他，当时和梦里一样，像个哑巴，屁都没放一个。
不甘心？
何止是不甘心！
他从小就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是父母在邻里间唯一的骄傲。
他也曾幻想过考上名牌大学，出人头地，让父母挺直腰杆，让那些瞧不起他家的亲戚好好看看。
可现实是，他拼尽全力，也只考上了本省一个普通的本科。
大学里，他才发现，聪明根本不算什么。
有的同学家里早就安排好了出路。
有的天生就擅长交际，和老师领导关系融洽。
而他，除了会死读书，性格还内向，在人群中普通得像一粒沙子。
他试过改变，参加社团，努力社交，但总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兼职赚钱减轻家里负担，却发现辛苦一天赚的钱，还不够某些同学一顿饭。
父亲开出租车，早出晚归，腰肌劳损严重，却为了多赚几十块钱，连水都舍不得买一瓶。
母亲在超市当收银员，一站一天，膝盖肿了也舍不得请假。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陆凡看着毕业即失业的学长学姐，看着越来越卷的就业市场，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那种明知父母不易，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种渴望改变，却发现条条大路都被堵死的窒息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宿舍里，室友们有的在和女朋友视频腻歪，有的在组队打游戏大呼小叫，只有他的床铺一片死寂。
他掀开带着汗味的被子，默默爬下床。
从枕头底下摸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这是他最后的生活费了。
“凡哥，又去通宵啊？”
一个室友随口问了一句。
“嗯。”
陆凡低低应了一声，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走出了闷热的宿舍。
校外后街，霓虹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烧烤和劣质香水的气味。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进了那家招牌闪烁、光线昏暗的“兄弟联盟”网吧。
这里，是他的避风港，也是他的囚笼。
交上十块钱通宵费，找了个最角落的机位坐下。
熟悉的开机声，屏幕上反射出他有些苍白、带着黑眼圈的脸。
他戴上耳机，将音量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瞬间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只有在虚拟的世界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窘迫。
在这里，他可以是大杀四方的英雄，可以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
键盘的敲击和鼠标的点击，是他唯一能发出的、有力的反抗。
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双不甘却又麻木的眼睛。
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不敢对表叔说出一个“不”字。
他怨父母的无能，为何要把生活的重压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更绝望于这看得见尽头的人生。
毕业，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像父母一样挣扎在底层，然后重复下一个循环。
他泡在网吧，不是因为游戏有多好玩，而是只有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才能感觉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掌控感，才能暂时逃离那个让他感到无比失败和无力的现实。
有时候，打着游戏，他的思绪会飘远。
他会想，如果……如果有一天，能天降横财，或者获得什么超能力，让他彻底摆脱这一切，该多好。
当然，这只是无聊的妄想。
他嗤笑一声，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激烈的厮杀中。
网吧里混杂着烟味、泡面味和汗味，音响里传来各种游戏音效和玩家的叫喊。
陆凡戴着耳机，屏幕上是激烈的战斗场面，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
在这虚拟的世界里，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恼。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空着的机位来了几个人。
他们大大咧咧地坐下，嘴里叼着烟，说话声音很大，伴随着粗俗的笑骂。
刺鼻的烟味飘过来，陆凡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那几个人似乎是一伙的，很快就开始大声争吵起来，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语气越来越冲。
陆凡忍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这种嘈杂。
他默默地退出游戏，准备结账离开。
就在他起身时，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斜眼瞥见他，故意把腿一伸。
陆凡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才没摔倒。
“操，没长眼睛啊？”
黄毛恶人先告状，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看着陆凡。
另外几个混混也停下争吵，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
陆凡低着头，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能感觉到血液涌上脸颊，耳边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挥拳的冲动。
但他看到对方有四五个人，个个膀大腰圆。
他又想起医院里父亲佝偻的背，母亲担忧的眼神。
如果惹上麻烦，医药费、赔偿金……
所有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对不起”。
陆凡低着头，从几个混混让出的缝隙中快步走过，能感觉到他们嘲弄的目光钉在背上。
吧台后的网管瞥了一眼，又低头玩手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推开网吧厚重的门，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
陆凡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口更加憋闷。
他回头看了眼网吧闪烁的霓虹招牌，拳头再次握紧，然后无力地松开，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陆凡拖着脚步，走在回学校后街的小巷里。
深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憋闷。
网吧里那一幕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反复播放。
黄毛混混嘲弄的脸，同伴们哄笑的声音，还有自己那句低不可闻的“对不起”……每一个细节都像鞭子抽打着他可怜的自尊。
“操！”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嘶哑，在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微弱。
拳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父亲每天凌晨收车回来，那刻意放轻却依旧沉重的脚步声。
母亲在超市站了一天，晚上回家揉着浮肿的小腿，嘴里却还在念叨哪个菜场打折……这些画面，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那些亲戚，尤其是那个表叔，看似“好心”实则炫耀的嘴脸，他怎么可能不恶心？
“出人头地……说得轻巧。”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嘲讽。
路灯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扭曲变形。
“拿什么出？
拿命拼吗？”
他不是没想过拼命。
大学里，他也曾熬夜刷题，争取奖学金。
也曾试图参加各种比赛，希望能给简历添上一笔。
可结果呢？
奖学金抵不过别人家里一顿打点，比赛的名次在真正有背景的人面前苍白无力。
这个社会，好像早就给像他这样的人划好了跑道，终点线遥不可及，路上还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
“如果真要拼尽一切……”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天空，那里看不到星星，只有厚重的、令人窒息的云层。
“得放弃多少东西？”
放弃那点可怜的自由时间？
放弃偶尔在游戏里获得的虚假成就感？
甚至……放弃那点作为人的，基本的喜怒哀乐，变成一台只知道向上爬的机器？
就算那样，成功的几率又有多少？
万一拼到头，还是一无所有呢？
更深层次的迷茫，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真的值得我这么去拼吗？”
他看着眼前这座城市，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象征着繁华与机遇，可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游离在冰冷的边缘。
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那些被歌颂的成功，背后是不是也充满了和他刚才在网吧里经历的类似的屈辱和妥协？
为了在这个看似规则分明，实则处处透着不公的世界里争得一席之地，磨平所有棱角，耗尽所有热情，真的值得吗？
他想起父母一辈子谨小慎微，换来的依旧是生活的重压和旁人的轻视。
如果所谓的“出人头地”，最终也不过是变成另一个表叔，或者另一个需要在更高层面低头哈腰的人，那这样的拼搏，意义何在？
这个问题，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答案，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夜风吹过，带着垃圾堆隐约的酸腐气。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他还在犹豫，还在思考。
拼搏的念头像一颗被巨石压住的草籽，渴望破土，却又畏惧着顶开巨石所需的代价，以及破土后，所面对的那个未知的、可能并不美好的世界。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脚步，继续走向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侧门。
背影在路灯下，显得单薄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