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的沥青被晒得发烫,杜明趴在路边,喉咙里像是塞着一团滚烫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能听见小石头在旁边哭,哭声混着风声,像被揉皱的纸在耳边摩擦。
“明哥,车……怎么还没来?”小石头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杜明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公路尽头。空荡荡的,只有热浪在路面上扭曲成模糊的线条,像是谁在远处泼了一滩融化的金子。他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躺了多久,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把影子压成了小小的一团,贴在滚烫的地面上。
“再等等。”杜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胳膊上的抓伤已经开始发炎,红肿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堂哥倒下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那些青黑色的爪子撕开衣服的声音,鲜血溅在石头上的暗红,还有最后那句用尽气力的“快走”。杜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侧过身,趴在地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明哥,你看!”小石头突然指着公路前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杜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慢慢向他们靠近。是车!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力气耗尽,又重重地摔回地上。小石头连忙扶住他,两人一起盯着那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能看清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身上落满了灰尘,像是从废弃的车库里开出来的。
面包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司机探出头来。是个陌生的男人,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皮肤黝黑,眼角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你们是……村里人?”司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
“是!我们要去镇上!”小石头连忙说,“大哥,能捎我们一段吗?我们给钱!”
司机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上来吧,都是乡里乡亲的,谈钱就见外了。”
杜明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一下。这个司机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但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太浅了,像是蒙着一层白雾,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他好像一直没眨过眼。
“怎么了,明哥?”小石头注意到他的异样。
杜明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司机的眼睛。面包车的窗户玻璃很脏,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司机脸上,明明灭灭的。他忽然发现,司机眼角的疤痕边缘很整齐,像是用刀刻意划出来的,而不是自然形成的。
“快上来啊,天热得很。”司机催促道,笑容依旧憨厚。
“我们……”杜明刚想说话,突然看到司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只手的小指短了一截,用纱布缠着,纱布上渗着暗红色的污渍——和堂哥、和假爷爷的伤口一模一样。
是山祟!
杜明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它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快跑!”杜明猛地推开小石头,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再次摔倒在地上。
小石头愣了一下,看到司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睛里泛起白光,才反应过来,尖叫着转身往山上跑。
“想跑?”司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指甲划过玻璃。他从车里钻出来,动作僵硬地扑向小石头。他的腿像是生锈的铁架,移动时发出“咯吱”的响声,速度却快得惊人。
“小石头!”杜明大喊着,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司机。
石头砸在司机的后脑勺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像是砸在烂泥上。司机踉跄了一下,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杜明。他的脸在阳光下开始扭曲,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淌,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粘液,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找到你了……守树人的后代……”山祟说,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杜明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脚踝的伤让他连站都站不稳,更何况对方是刀枪不入的山祟。他看着小石头的身影消失在山口,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人能逃出去。
山祟一步步逼近,青黑色的爪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杜明靠在公路边的护栏上,慢慢站起身,尽管双腿抖得像筛糠,却死死地盯着山祟,像是在做最后的抗争。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杜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甘。
山祟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我们要你的精气……守树人的精气……能让我们变得更强……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不可能!”杜明吼道,“镇石还在,裂隙被封住了,你们永远别想出不去!”
“镇石?”山祟的声音里带着嘲讽,“那东西……很快就没用了。我们已经找到新的裂隙了……就在你心里……”
杜明愣住了。心里的裂隙?
山祟突然加快速度,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胸口。杜明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剧痛传来,他低头看去,胸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衬衫。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眼前开始模糊。山祟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他惊恐的脸。
“你看……你的影子……”山祟说。
杜明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下。阳光灿烂,公路上却没有他的影子。他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原来……陈瞎子说的第三样东西,山祟怕自己的影子,而当人被山祟盯上,影子也会慢慢消失。他早就被盯上了,从他回到村子的那一刻起。
意识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了爷爷坐在老槐树下,用树枝画着镇符;看到了堂哥冲他笑,说“等你回来”;看到了二柱子举着钢筋,大喊着“我断后”。
对不起……杜明在心里说。他没能守住村子,没能完成爷爷和堂哥的期望。
山祟低下头,凑近他的脖子,一股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气被一点点吸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
“结束了……”山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满足的诡异。
杜明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老槐树叶子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欢呼。
公路上,只剩下一摊黑乎乎的粘液,在阳光下慢慢蒸发,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像一滴凝固的血。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遮住了那道印记。公路依旧空荡荡的,只有远处的山口,一只反着脚的红棉袄女人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在阴影里。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只有那棵老槐树,还在村口静静地站着,枝丫扭曲,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下一个离开的人回来,等待着下一个替身出现,等待着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