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将顾言琛公寓的客厅映照得通透而温暖。林小溪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盖上摊开着那本《创新者的窘境》和她的笔记本。顾言琛则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公务。
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是顾言琛习惯的背景音。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和谐安宁的画面。小溪偶尔遇到不理解的概念，会抬起头轻声问他，他便暂停手上的工作，耐心为她解答。这种静谧而充实的共处时光，已然成为了他们之间最常见的模式之一，充满了日常的烟火气和精神上的亲密感。
小溪刚弄懂一个关于“价值网络”的概念，心情颇好，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言琛。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清晰利落，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阴影。她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软得一塌糊涂。她甚至偷偷拿出手机，想将这一刻定格。
然而，就在她调整角度的时候，一阵突兀且持续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声音来自顾言琛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清晰地映入了小溪的眼帘——“母亲”。
顾言琛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快速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反应，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小溪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拿起手机，并没有立刻接起，而是站起身，对着小溪做了一个“我去接个电话”的口型，然后便拿着手机，走向了与客厅相连的阳台。
阳台的玻璃门被他轻轻带上，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小溪原本放松的心情，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莫名地收紧了一些。她重新拿起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书本上，却发现那些刚刚才理解的概念，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努力想捕捉阳台外的任何一丝声响。隔音很好，她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音节，无法听清具体内容。但顾言琛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接工作电话时，要低沉一些，也……更严肃一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假装在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阳台的方向。她看到顾言琛背对着客厅，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偶尔会抬起，揉一揉眉心，或者无意识地搭在冰凉的栏杆上，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通话，比以往他接听的任何一通家庭来电都要长。
终于，阳台的门被拉开了。顾言琛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在她看过去时，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处理完了？”小溪放下笔，装作随意地问道。
“嗯，一点家里的事。”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将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屏幕朝下。然后他走到她身边，俯身看了看她的笔记，“看到哪里了？有遇到新的问题吗？”
他的态度自然，语气温和，仿佛刚才那通长达近二十分钟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可是，小溪却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同。
他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凝重。而且，他放下手机后，并没有立刻回到他的电脑前，而是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靠着她，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书，翻看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寻求亲近和安抚的意味。
这是一种无声的补偿，补偿刚才那段时间的“离开”和可能带给她的冷落感。
小溪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没有点破，只是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指着书上的一段文字：“这里，你刚才还没给我讲完……”
顾言琛接过书，开始讲解，声音依旧温和耐心。但小溪靠得他极近，能感觉到他身体似乎没有完全放松，肩膀的线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接下来的半天，他们依旧像往常一样相处。他帮她梳理知识点，一起点了外卖当午餐，下午甚至还看了一部她早就想看的电影。顾言琛的表现堪称完美，体贴、专注，有问必答。
然而，那种低气压的感觉，却像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始终萦绕在小溪的心头，驱之不散。
他偶尔会走神，在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会飘向窗外，聚焦在不知名的远方，虽然很快又会收回，并给她一个抱歉的微笑。看电影看到好笑的情节时，她笑得前仰后合，他却只是唇角微勾，反应慢了半拍，像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社交反馈。
最让小溪在意的是他的手机。
在电影播放到后半段，情节趋于平淡时，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次。不是来电，只是一条新消息的预览，短暂地出现在锁屏界面。
小溪当时正歪头靠在他肩上，视线恰好扫过。
发信人依旧是“母亲”。消息内容只显示了前面几个字：“下周末白家……”
后面的字被折叠了，看不清楚。但“白家”这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顾言琛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预览。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去拿手机查看，而是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只是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了些。
白家？是那个……世交吗？那个据说女儿刚从国外回来的白家？
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纷纷涌入脑海。好像就是从不久前开始，他母亲打来的电话变得频繁了些，不再仅仅是嘘寒问暖，更多了些关于他行程的询问——“言琛，你这周末有什么安排？”“下个月xx号有空吗？” 问得看似随意，却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还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他讲电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最近很忙，没空见什么朋友……您就别操心了。”
当时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家人催他社交。现在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猜想，渐渐在她心中成形。
电影结束后，顾言琛起身去厨房倒水。小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他那部安静躺在茶几上的手机。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碰了一下侧键。屏幕亮起，显示出锁屏界面。
她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锁屏壁纸，不再是那张她无比熟悉的、在古镇的民宿露台上，她靠在他怀里，两人看着星空相视而笑的合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被换掉了。换成了手机系统自带的、一张毫无特色的、深蓝色的默认背景图片。
那张合影，是她最喜欢的照片之一。照片里，她的笑容腼腆而幸福，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他曾当着她的面设置成屏保，还说：“这样一打开手机就能看到你。”
而现在，它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换掉的？为什么换掉？
是因为……不方便被某些人看到吗？比如，他的家人？或者……那个“白家”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滚、炸开。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慌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指尖都变得冰凉。
“怎么了？发什么呆？”顾言琛端着两杯水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小溪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灭了手机屏幕，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她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愣了一下。
“手怎么这么凉？”他握住她的手，试图帮她暖一下，眉头微蹙，“是不是空调开太大了？”
“没……没有。”小溪低下头，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翻涌的情绪。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寒意。她不敢抬头看他，怕被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慌乱和猜疑。
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许他只是随便换张壁纸，也许只是觉得那张照片看久了……可是，理智告诉她，这太巧合了。偏偏是在他家庭压力增大，频频提到“白家”的时候。
“电影看完了，我们晚上吃什么？”顾言琛在她身边坐下，语气轻松地规划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都……都行。”小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那等我处理完最后一点邮件，我们出去吃？我知道新开了一家不错的杭帮菜，你应该会喜欢。”他提议道，语气充满了往常的体贴。
“好。”她点头，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顾言琛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和电脑，走向书房：“我尽快，你想想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看着他走进书房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她无法穿透的迷雾。小溪独自坐在客厅里，刚才的温馨安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的冷寂。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客厅染上一层暖色调，却丝毫无法温暖她逐渐冰凉的心。
快乐依旧在表面流淌，他依旧温柔体贴，他们依旧在规划着今晚、明天。但那一丝名为“不安”的阴影，已经如同悄无声息的潮汐，漫过了堤岸，开始悄然蔓延，侵蚀着那些看似坚固的甜蜜与信任。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通漫长的、来自“母亲”的电话，眼前反复闪现着那条只显示了“下周末白家”的消息预览，以及……那张被替换掉的、冰冷的默认手机壁纸。
所有的细节像拼图一样在她脑中逐渐清晰，勾勒出一个她不愿面对的可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或许不仅仅是两年的年龄差，也不仅仅是她需要努力追赶的学识与能力，还有一堵她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名为“现实”与“门第”的高墙。而这堵墙投下的阴影，正随着夕阳的下沉，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