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悸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时松时紧。林小溪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电脑显示器边缘，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驱散脑海中不断回放的碰撞瞬间和那份恼人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只是意外，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匆忙的碰撞。”她在心里反复默念，像是一句自我催眠的咒语。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直起身，伸手按下了电脑主机的电源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公司LoGo闪现，然后跳转到登录界面。她输入工号和密码，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桌面刚加载完成，内部通信软件的图标就开始在右下角疯狂地闪烁跳动，伴随着急促的提示音。
是行政部发布的全体邮件通知。通常这种全邮件，不是放假通知就是重要人事变动。
小溪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新总经理……今天上任。
她握着鼠标，光标在那个不断闪烁的邮件标题上犹豫地徘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脊椎。她甩甩头，暗骂自己神经过敏。不过是新领导上任，再正常不过的公司流程，有什么好紧张的？
终于，她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格式一如既往的正式、刻板。开头是冗长的、冠冕堂皇的致辞，赞扬了前任总经理的贡献，表达了对未来的展望。她的目光快速而略显焦躁地向下扫视，跳过那些套话，直奔主题——新任总经理的姓名和简介。
然后，她的目光，如同被最坚固的寒冰冻住，死死地钉在了屏幕中央，那加粗放大的三个宋体字上。
【顾言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血液在血管里瞬间凝固，又在下一次心跳来临时，以爆炸般的速度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再狠狠砸回脚底。耳边所有的声音——键盘敲击声、同事的低语声、空调送风声——都像潮水般急速褪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只剩下那三个字。
顾。
言。
琛。
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灼热，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怎么会……是他？
那个她用了三年时间，试图用忙碌、用时间、用彻夜不眠的泪水去淡忘的名字；
那个被她亲手从通讯录、从社交软件、从生活中彻底删除、拉黑，却依旧顽固地镌刻在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角落的名字；
那个代表着青春里最炽热的爱恋、最心碎的背叛、和最决绝分离的名字……
怎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强势、如此不容置疑地，重新闯入她的世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敲响了一口巨大的铜钟，震得她神魂俱散，只剩下嗡嗡的回响。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那冰冷的宋体字扭曲、变形、旋转，仿佛化作了无数个嘲讽的鬼脸，在她眼前疯狂舞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褪去，变得和面前的A4打印纸一样苍白。握着鼠标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缓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反酸，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强压下那汹涌而至的恶心感。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在机场抱着她，声音哽咽地说着“保重”、“等我”的顾言琛；
那个让她说出“你心太狠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顾言琛；
那个在三年的时光里，偶尔在她搜索框里输入，却始终不敢按下“查找”的qq号码的主人……
如今，他换了一个身份，一个让她更加无法企及、更加遥不可及的身份——她的顶头上司，启明星集团A市分公司的新任总经理。
从她深爱过的恋人，到让她心碎的前任，再到如今掌握着她职场生杀大权的上司。
命运，为何要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小溪？小溪！”
旁边工位的同事王薇连着叫了她两声，见她毫无反应，像个失去灵魂的精致人偶般僵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吓人，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王薇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心，将小溪从那片毁灭性的空白中暂时拉扯出来。
小溪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那动作太大，太突兀，引得附近几个同事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可能……可能是早上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她胡乱地找了个借口，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无法平稳地放在桌面上。
低血糖？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但此刻，她的大脑根本无法正常运转，无法编织出更合理的谎言。
王薇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太相信。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看了封邮件就……但她也没多问，只是体贴地说：“我抽屉里有巧克力和饼干，你要不要吃点？”
“不，不用了，谢谢。”小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弱，“我……我去下洗手间。”
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逃离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位置。走向洗手间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走廊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周围的景物都在微微晃动。
冲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隔间的门，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镇定，在瞬间土崩瓦解。
她抬起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崩溃都堵在喉咙深处，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和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泪水，泄露着她内心翻天覆地的海啸。
顾言琛……
顾言琛……
这个名字，像魔咒，像梦魇，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
她想起刚分手的那一年，她几乎夜夜失眠。宿舍的床帏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在深夜里，她咬着被角，无声地流泪到天明。白天则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学习、参加活动，用极致的疲惫来麻痹自己，不敢有一刻空闲，生怕回忆会像毒蛇一样钻出来噬咬她。
她想起毕业找工作时，她刻意留在了A市。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是否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鄙夷的期盼——期盼着某一天，或许，只是或许，他会在某个街角突然出现。尽管她知道这想法多么可笑，多么卑微。
她想起工作后，每次看到天空中飞往w市方向的飞机，心口还是会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刺痛。她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直到那架飞机消失在云层深处，才怅然若失地继续前行。那个烂熟于心的qq号码，她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在搜索框里输入，看着那个灰色的、没有任何信息的头像，发呆片刻，然后再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关掉页面。
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她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她以为那些激烈的爱恨情仇，早已被平淡的生活磨去了棱角，化作了心底一层薄薄的、不再触痛的尘埃。
直到此刻。
直到看到他的名字，冠以那样一个显赫的职位，出现在她赖以生存的工作环境里。
她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他从未真正离开过。
他只是蛰伏在她记忆的深处，伺机而动。而此刻，他以一种更加强势、更加不容拒绝的姿态，卷土重来，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努力构筑了三年的、看似平静的生活，击得粉碎。
那个在旋转门处撞到的人……是他吗？
那道让她感到熟悉的、带着压力的目光……是他的吗？
所以，那不是错觉。
他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见到了她最狼狈的样子。
那他呢？他认出她了吗？以他如今的身份，他会怎么做？是像她一样震惊无措，还是……早已将她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管理”的下属？
无数个问题，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头痛欲裂。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但心底的那片荒凉，却蔓延得更加广阔。
她扶着门板，艰难地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自己，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拍打脸颊，试图掩盖哭过的痕迹。
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不能慌，不能乱。
这里是公司，她是林小溪，是市场部的组长。而他，是总经理顾言琛，是她的最高领导。
他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间鸿沟，隔着破碎的过往，更隔着如今巨大的身份差距。
无论他为什么回来，无论他是否认出了她，无论他意欲何为……她都不能先自乱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试图恢复平日里那个冷静、专业的职场形象。尽管她知道，那层伪装之下，是何等的心潮澎湃和兵荒马乱。
整理好仪容，她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区，她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工位。王薇又投来关切的一瞥，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沉默地坐了下来。
她没有再打开电脑。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一个小小的、她从大学就用到现在的水杯。
杯壁上，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的、她和苏晓晴在大学校园里的大头贴。照片里，她笑得没心没肺，眼神清澈，仿佛拥有全世界。
而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全世界的男人，如今，正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笼罩了她的全世界。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是总经理。
而她，是他的下属，林小溪。
邻桌的王薇看着她依旧失魂落魄、强自镇定的侧影，忍不住再次低声关切：“小溪，你真的没事吗？脸色还是好差，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