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只有仪器滴答作响,像在为谁倒数。
秦翊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曾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此刻一片空茫,仿佛蒙着浓雾,倒映不出头顶昏黄的灯——光在他眼中碎成晃动的斑点,像血浸过的玻璃折射出的残影。
“队长?您醒了?”一个清脆又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是小豆,医疗兵,怀里抱着神经功能评估仪,小心翼翼地凑近。
她指尖冰凉,碰到秦翊手腕时顿了一下,生怕惊扰这具仍被爆炸余波缠绕的身体。
空气里混着消毒水、烧焦金属和一丝血腥味,从他颈侧纱布边缘渗出。
她不敢靠太近——那场爆炸的阴影还在,让他像一头受伤后极度警觉的孤狼。
呼吸断续,每吸一口气都牵动胸腔深处裂开的痛。
秦翊视线艰难聚焦,落在她脸上,却毫无反应。
不点头,也不开口。
小豆深吸一口气,轻声问:“您……还记得自己军衔吗?”
沉默。
他僵硬地摇头,动作扯到脖颈伤口,眉头一拧,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在枕巾上洇出暗痕。
小豆心一沉。
咬了咬唇,换了个更基础的问题:“那……我们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要打仗?”
这话像触动了某个开关。
秦翊呼吸骤然粗重,眼神里第一次泛起涟漪,不再是纯粹的空白。
听诊器贴着他胸口,心跳如战鼓擂动。
许久,久到小豆以为他不会回答。
突然,他抬起那只布满针孔和伤疤的左手,颤巍巍地摸向胸口——隔着染血病号服,触到一张薄纸,边缘卷曲,粗糙如砂纸,却又温热得像贴着一颗跳动的心。
那是王野用血写下的名字单。
喉结滚动,嘶哑的声音从干裂嘴唇挤出:
“有人……要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监测仪发出急促蜂鸣!
脑干活跃度波形图猛地拉出骇人峰值!
同时,战术耳机中传来摩尔斯电码解码提示——“滴-哒”短促清晰,最终还原成一道带电流杂音的嗓音:
“老秦,回家了。”
是王野的声音。
掩体后换弹匣的突击队员手一僵,弹壳滑落泥中,“当啷”一声;眼眶发热,泪水混着硝烟滚下。
无人机操作员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却憋着没哭出声。
无数在战壕、废墟、泥泞中挣扎的士兵,都在这一刻听见了亡者的低语。
他们懂了。
这不是命令,是最后的嘱托,是最高的荣耀。
老秦醒了,该带兄弟们,回家了。
黄昏,夕阳把帐篷染成血色。
秦翊被推回病房时,最后一缕光沉入山脊。
夜风穿过帆布缝隙,送来焦土气息,还有营地角落飘来的米粥清香。
陈姨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悄无声息地坐在床边。
碗壁温热,白气模糊了空气,也模糊了记忆。
“吃点吧,孩子。”她递过去,声音软得像母亲。
手掌布满老茧,指节变形,可抚过他手背时,暖得让人想哭。
秦翊转头看她,陌生面孔让他迟疑:“您……是谁?”
陈姨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笑出来,比哭还难看。
她轻轻摸了摸他唯一能动的手:“我是陈铮的妈,也是你娘不在时,替她看着你吃饭的人。”
秦翊怔住。
陈铮……这名字像根针,扎进混沌的记忆,又迅速消散。
耳边闪过少年巷口糖油果子的叫卖声,还有母亲咳嗽时,他躲在门后偷看陈姨熬药的身影——画面一闪而过,像老电影断片。
他低头接过碗,大口扒粥,滚烫泪水却砸进碗里,混着米粒咽下。
舌尖尝到咸涩与温软交织的味道——那是童年灶台前最熟悉的滋味。
忽然,他猛地放下碗,翻开战术手册,翻到夹着纸条的那页,指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这个……‘火种’……是谁写的?”
陈姨看着那字迹,泪终于落下。
她轻抚泛黄纸角,哽咽:“是……是你该记住的人写的。”
恍惚间,王野站在废墟中央,举着名单笑:“老秦,回家了。”
下一秒,火焰吞噬一切。
午夜刚过,万籁俱寂。
刺耳警报撕裂夜空!
敌方残部反扑,数辆加钢板重机枪的改装车疯狗般冲向医疗营地——情报截获:“代号眼镜蛇,目标确认存活,立即清除。”‘千面’下令不惜代价击杀秦翊,防‘终焉脉冲’启动。
警卫连火力瞬间被压。
枪响刹那,秦翊手中碗落地,碎瓷四溅,米粥泼洒,热气升腾的最后一瞬,映出他瞳孔中燃起的怒焰。
他一把推开小豆,夺过警卫步枪,用身体死死抵住帐篷门框。
视网膜全是晃动光斑,耳鸣如潮,盖过战友呼喊。
但他没瞄准——本能已超越意识。
“十一点钟方向,仰角三度!”楚瑶在通讯频道吼,正带反击组侧翼包抄。
秦翊闻声扣扳机,枪口喷火,子弹划出肉眼难辨的弧线,精准钻进第一辆车油箱!
爆炸照亮黑夜,冲击波掀翻物资箱,火星点燃帐篷一角,火焰猎猎作响。
“两点钟方向,提前半个身位!”
又一枪!
第二辆车炸成火球,黑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体在后坐力下颤抖,却站得如雕塑,手臂稳如磐石。
第三枪,第三辆车瘫痪。
第四发,枪机“咔嚓”——卡壳了。
一辆漏网改装车已冲至眼前,敌人狞笑着举枪。
寒风裹着焦糊与铁锈味刮过。
秦翊被扑倒,仍死攥拐杖,像困兽般搏命——拳头砸脸,骨肉相撞闷响混着惨叫,泥土灌入口鼻,满嘴咸腥。
直到楚瑶率队赶到,密集火力清剿残敌。
她扶起秦翊,见他嘴角带血,眼神却亮得吓人,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被血汗浸透的名字单。
指尖磨破,血渗进纸纤维,像签了新名。
晨光微亮,驱散硝烟。
战区司令亲临营地,军靴沾泥,鞋底碾碎昨夜玻璃渣,发出细微“crunch”。
“中央大道贯通,主力一小时后总攻。”他看向刚处理完伤口的秦翊,目光复杂。
“你还走得动吗?”
秦翊不答,只用尽全力,拄拐,一点一点从轮椅站起。
膝盖咯吱作响,肌肉抽搐,冷汗滑落脊背。
摇摇欲坠,脊梁却挺得笔直,像出鞘利剑割破晨雾。
“只要路没断,”他沙哑开口,字字如铁,“我就走得动。”
司令深深看他一眼,敬礼,转身离去。
皮靴踏碎石,节奏坚定,渐行渐远。
秦翊目送背影,缓缓望向远处城市轮廓。
风吹动帐篷,烛火残烬忽明忽暗,映在他胸前口袋——那里藏着被血浸透的名单。
这时,楚瑶快步走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递上战术平板,显示最新卫星图像。
“报告,总统府地下三层出现高频加密信号,坐标锁定。”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千斤重。
“‘千面’没死,他还活着。”
秦翊瞳孔骤缩,混沌迷雾被这三个字彻底撕裂,露出底下滔天杀意。
握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像在紧握一柄无形枪。
“那就……”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把火烧干净。”
风掠过营地,吹起他残破衣角。
那张贴在胸口的名字单,在晨曦中微微颤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这场火,不是毁灭,是归途的引信;不是复仇,是无数名字得以安息的仪式。
楚瑶没说话,默默调出打击方案。
卫星图上,总统府地基闪烁红点,如埋葬多年的地雷,只待一声令下,便将一切连根拔起。
决战时刻,终于到了。
而这场名为“无名之火”的战争,也将在今日,迎来最初的起点与最终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