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
灯塔里的空气像被冻住，连呼吸都沉了下来。
秦翊没回头，可整个小队从他绷直的背影里就明白了——有东西来了，危险近在咫尺。
三号隧道外，浪头砸在礁石上，一声接一声，闷得吓人。
铁锈混着柴油味往鼻子里钻，呛得人喉咙发干。
秦翊鼻翼微动，像猎犬嗅到血气——这味儿不对。
不是风暴前兆，是算计好的动静。
监听设备全废了，屏幕上全是雪花，滋啦滋啦响个不停。
楚瑶一把扯下耳机，脸色发白：“队长！强脉冲干扰，信道锁死了，连摩尔斯码都发不出去！”
角落里，老涂突然“嘶”了一声，手猛地捂住右耳，脸皱成一团。
“……不对劲。”他声音沙哑，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这浪打得太齐了，跟踩着拍子似的。”
没人搭话。谁听得清海浪整不整齐？
可老涂不信邪。
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黄铜怀表，表盖上刻着交叉的铁锹和桥——舟桥部队的老物件。
他不看时间，把表盘贴在耳后，闭眼听着。
“咔哒、咔哒……”
突然，他睁眼：“十二秒一记重响！不是从海面来的，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震得我牙根发麻！”
秦翊闭上眼。
世界安静了。
只剩那股低频震动，像心跳，像倒计时。
一、二、三……十一、十二。
分秒不差。
他脑子里浮出一组波形：频率极低，周期恒定，来自东南方向海底。
这不是自然现象。是导航信号，是敌人摸过来了。
“他们在用次声波导航！”秦翊睁眼，瞳孔缩成针尖，“敌袭，已经到眼皮底下了！”
几百海里外，漆黑洋面上，“曙光号”静静漂浮。
指挥舱里，空气黏得能拧出水。
“海狼”靠在椅子里，指尖轻敲桌面，另一只手转着枚生锈的军用罗盘。
他没看罗盘，眼睛死盯着主屏——上面跳动的是秦翊的生命体征数据。
“心率128，肾上腺素飙升，瞳孔反应迟滞0.3秒。”金发副手低声汇报。
“海狼”嘴角一扬，笑得阴冷：“快了，他快撑不住了。”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病态的光：“秦翊最狠的是意志，最怕的是记忆。我要让他亲手崩掉自己的兄弟，让那些鬼魂缠着他一辈子。”
他抬下巴：“b-7气溶胶，剂量翻倍。‘悼亡者’系统，切到陈铮的音频，最大功率，对准灯塔放！”
真正的杀戮，从来不在枪口之下。
灯塔内，一股甜腻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渗进来，黏在皮肤上，钻进鼻腔。
秦翊太阳穴猛地一跳。
耳边炸开一声惨叫——
“队长！别开枪！是我！陈铮啊——！”
脑袋像被炸开。
眼前一黑，再睁眼，已是三年前的南境丛林。
大雨如注，泥水漫过脚踝。
他举着枪，对准前方那个在泥里挣扎的人——是他最好的兄弟，陈铮。
“不……不！”秦翊抱头蜷缩，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
手中的95式自动步枪缓缓抬起，枪口直指最近的小川。
“队长！”小川瞳孔骤缩。
“是你……是你害死了他！”秦翊双目赤红，手指扣上扳机。
“队长，醒醒！”小川扑上来夺枪。
秦翊反手一肘，狠狠撞在他胸口。小川撞上墙，咳出一口血。
千钧一发。
眼看扳机就要扣到底——
小川猛地扯下面具一角，不顾毒气，凑到秦翊耳边吼：
“秦翊！你还记得考核那天吗？你背着我冲出毒气室，说的第一句话是啥？你说——‘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替死者看清明天的太阳’！你他妈忘了？！”
那一嗓子，像惊雷劈进混沌。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看清明天的太阳……”
秦翊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透作战服。
眼前的血雾散去，队友的脸重新清晰。
他缓缓松开手指，枪栓“咔哒”复位。
转头看向小川，眼神终于聚焦。
“敌袭，西岸浅滩。”他嗓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下一秒，战斗本能接管身体。
他冲到了望口，一眼锁定海面几个黑点——登陆艇！
“他们要瘫痪指挥中枢！”楚瑶立刻反应，“那边有伤员和备用设备！”
心理战拖住他，真刀子却捅向软肋。
“不能让他们靠近！”秦翊咬牙，“老涂，楚瑶，守塔！我带人阻截！”
“我去！”小川一把抢过炸药包，眼神亮得吓人，“队长，刚才我差点死在你手里，这条命是你给的！这陷阱太明，你不能去！”
不等回应，他把引信塞进秦翊掌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当年是你扛我，这次——换我点火。”
话落，转身冲出灯塔，身影没入夜色。
小川奔跑中，心跳和脚下大地的震动渐渐合拍。
他想起秦翊说过的话：“冲锋不一定是赢，有时候，是为了让别人看见光。”
远处，登陆艇逼近，引擎低吼。
就在那一刻——
“轰——！！！”
巨响撕裂长空。
火光冲天，蘑菇云腾起，冲击波震得灯塔簌簌掉灰。
秦翊站在高处，望着那团吞噬一切的烈焰。
左手不受控地颤抖——不是怕，不是痛，是肌肉对战友最后冲锋的本能回应。
火熄后，世界死寂。
只有海浪，一遍遍拍着焦黑残骸。
黎明前，战斗结束。
楚瑶带队清点战场，在烧毁的油罐旁找到了小川。
人已残缺，右手却死死攥着一块焦黑的笔记本碎片。
她掰开僵硬的手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告诉队长，我没跑错方向。”
楚瑶眼眶一热。她小心折好纸条，塞进胸前战术包。
转身，声音冷得像冰：“启用林工遗孀的加密频段，锁定信号源，反向追踪‘曙光号’动力特征！以秦翊生物传感器为跳板，三小时解密窗口——开始倒计时。”
深夜，临时指挥帐篷。
耳机里杂音翻涌。
忽然，一段微弱独白浮现。
破译后，是“海狼”的私人频道：
“……我原以为他会疯，变成野兽……可为什么，他比以前更清醒？”
楚瑶盯着声波图，仿佛看见那张扭曲的脸。
她拿起话筒，按下广播键，轻声回应，只自己听见：
“因为你不懂，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醒来的理由。”
窗外，残月高悬。
野战医院帐篷里，秦翊躺在病床上，似已睡去。
左手上，仍缠着那段染血的旗绳——蛟龙突击队的队旗上拆下来的，见证过泥潭与火海。
他指尖轻轻摩挲粗糙的纤维，像在触碰小川最后的笑容。
“你没跑错……我们都记得。”他低语，声音轻得像风。
海风吹过帐篷缝隙，旗绳末端轻轻晃动，像不知疲倦的钟摆。
战斗结束，但有些战争，才刚刚在他脑海的废墟上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