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芒跟着顾时砚走进包厢时，鼻尖先捕捉到的是混合着酱香白酒和陈年普洱的味道。
红木圆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位客人，有穿中山装的老者，有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还有几位穿着熨帖衬衫的年轻人，看见顾时砚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时砚来了？快坐快坐。”为首的老者笑着招手，目光落在顾芒身上时多了几分打量，“这位是？”
顾时砚抬手按在顾芒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介绍道：“张局，这是我侄子顾芒，刚回国，带他来见见长辈。”
顾芒挺直脊背，规规矩矩地弯腰问好：“张爷爷好，各位叔叔好。”
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暗纹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没半分怯场的样子。
“好小子，一表人才啊！”张局拍了拍他的胳膊，转头对顾时砚打趣，“你这当叔叔的藏得够深，这么好的晚辈，早该带出来亮亮相。”
顾时砚笑着应酬，又领着顾芒挨个儿介绍：“这是李处，管着项目审批那块儿；这位是王主任，跟咱们家老爷子是旧识……”他语速不快，却把每个人的身份背景点得清清楚楚，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这是我顾家的孩子”。
顾芒心里暖烘烘的。
母亲走得早，父亲这么多年把他扔在国外……
刚才还担心自己会怯场，此刻被顾时砚稳稳地护在身后，他反倒放松下来，偶尔被问到学业和回国后的打算，也能说得条理清晰，引得几位长辈连连点头。
“小芒看着年轻，倒是比同龄孩子沉稳多了。”李处端着酒杯笑，“听说在国外读的金融？回来打算进哪家公司？要是不嫌弃，来我们单位跟着历练历练？”
顾芒刚要谦虚两句，就听见斜对面传来一声嗤笑。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抹得油亮，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露出脖子上的金链子，正是刚才没怎么说话的赵烁——赵副厅长的儿子。
“李叔这话说得，”赵烁晃着酒杯，眼神吊儿郎当地扫过顾芒，“顾公子在国外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咱们这儿的苦？再说了，真要进单位，怕是连报表都看不懂吧？”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僵了。
张局皱了皱眉，刚想打圆场，赵烁却像没看见似的，又补了句：“不是我说，顾公子还是在家待着好，省得出门在外，办不好事，反倒给家里长辈丢脸，您说是不是，顾少？”
最后那句“顾少”咬得格外轻佻，明摆着是嘲讽。
顾芒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知道赵家和顾家向来不对付，以前在国内学校就听人说过赵烁仗着父亲的职位，在外面横行霸道，只是没想到这人敢在这种场合公然挑衅。
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反驳，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顾时砚放在桌下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
抬眼望去，顾时砚正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夹了块红烧肉，眼神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赵公子说笑了。”顾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甚至挤出个浅淡的笑，“我刚回国，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要多向各位前辈请教。至于丢不丢脸，我想顾家的脸面，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赵烁没想到这看着文弱的小子敢顶嘴，顿时拉下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芒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各位长辈添了茶，动作从容不迫，“我去趟洗手间，各位慢用。”
说完，他微微欠身，转身走出包厢，没再看赵烁一眼。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顾芒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停车场的灯火，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
他不是没脾气，只是刚才突然想通了——跟赵烁这种人置气，才是真的掉价。叔叔带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认认人、铺铺路，不是来跟人吵架的。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时砚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没忍住？”
顾芒拧开瓶盖喝了口，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忍是忍住了，但还是有点气。”
“气就对了。”
顾时砚靠着墙，看着窗外，“说明你还有血性。但记住，真正的厉害，不是当场把人怼回去，是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说这种话。”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顾芒，眼神锐利，“赵家那点根基，还不够看。你要做的，是站得比他们高，让他们连抬头看你的资格都没有。”
顾芒心里一动，抬头对上顾时砚的目光，突然笑了：“知道了，叔。”
“进去吧，”顾时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让张局他们等急了。至于赵烁……”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自有人收拾。”
两人回到包厢时，气氛已经恢复如常。赵烁不知被旁边的王主任说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见顾芒进来，也只是别过脸冷哼一声，没再敢说什么。
顾芒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口，心里一片清明。
刚才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笃定——他不会让叔叔失望，更不会让顾家蒙羞。
酒过三巡，张局忽然笑着对顾时砚说：“时砚啊，上次你提的那个新区建设项目，我看小芒对金融挺懂行的，要不要让他也参与进来？年轻人嘛，多历练总是好的。”
顾时砚看向顾芒，眼神里带着询问。顾芒放下茶杯，迎着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张爷爷要是信得过我，我愿意试试。”
“好！有你叔叔当年的劲头！”张局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
斜对面的赵烁听见这话，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洒了半杯在裤子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顾芒假装没看见，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路还长，但他有信心，也有底气，一步步走稳、走扎实。
至于那些不长眼的挑衅？不过是路上的小石子罢了，连让他停下脚步的资格都没有。
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赵烁背对着喧闹的包厢方向，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泛白。
屏幕上还停留在刚才跟人聊天的界面，字里行间都是对顾芒的嘲讽，可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席间的轻佻，只剩下被压在眼底的凶狠。
刚才在桌上，顾芒那句“顾家的脸面不是靠嘴说出来的”像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看见张局对顾芒的赞许，看见李处主动递出的橄榄枝，甚至连他爸刚才都用眼神示意他少说话——凭什么？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毛头小子，不过仗着顾时砚的势，凭什么一出场就压过他？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这才让他稍微压下想冲回去把那杯酒泼在顾芒脸上的冲动。
他缓缓侧过脸，走廊顶灯的光线斜斜打在他半边脸上，把下颌线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顾芒……”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裹着淬了冰的戾气，“真以为有顾时砚护着就万事大吉了？这地方水深着呢，等你摔下来的时候，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帮你。”
说完，他猛地松了手，手机“啪”地撞在裤腿上。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被自己扯乱的衬衫领口，再转回身时，脸上的凶狠已经被一层假笑盖住，仿佛刚才那个满眼戾气的人只是幻觉。
只是走过顾芒刚才站过的窗边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弧度。
好戏，才刚开场——
鹿死谁手真不一定——
另一边——
苏景辞用爪子把自己蜷在鸟架最高的横杆上，一只翅膀懒洋洋搭在架杆上，另一只爪子勾着横杆晃悠，活脱脱一副老大爷翘二郎腿的架势。
蓝得发亮的羽毛被他抖得蓬松，脑袋歪着，眼神里透着股与这鹦鹉躯壳格格不入的散漫。
【滴——检测到目标人物顾芒对宿主苏景辞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49！】系统的电子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像揣了只蹦迪的跳蚤，【宿主！49了！就差1点！1点啊！马上就能变回去了！这进度跟坐火箭似的，比我预设的快了整整几个月啊！】
苏景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用鸟喙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胸前的绒毛，发出一声极其敷衍的“啾”。
系统急得在他脑子里原地转圈：【不是，宿主你这反应不对啊！半个月前你还因为好感度卡在20骂我是废物系统，现在马上要成功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面无表情的，你是不是被鸟脑子同化了？】
它话音刚落，就见苏景辞缓缓抬起鸟头，那双黑豆似的眼睛里突然透出点人味儿来——明明是圆滚滚的鸟瞳，却愣是让人看出了三分漫不经心，三分运筹帷幄，还有四分“你在教我做事”的冷淡。
他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空气（其实是在盯系统的虚拟面板），尾巴尖轻轻扫了下横杆，动作慢得像在打节拍。
系统突然就卡壳了。
这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数学老师看着刚算出1+1=3的学生，像将军看着在沙盘上瞎蹦跶的敌军斥候，像总裁看着捧着ppt说要颠覆行业的实习生——充满了“我早已看透一切，而你还在为这点小事激动”的降维打击感。
【……哦。】系统蔫了，电子音都低落了八度，【合着您老早就胸有成竹了是吧？感情我在这儿白激动半天？】
苏景辞终于动了动，扑腾翅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鸟喙里挤出两个字的变调鸟叫，翻译过来大概是：“废话。”
【你为啥会这么肯定啊？？？】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大爷样，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激动像个笑话。
它小声嘟囔：【行吧行吧，您厉害，那接下来……】
苏景辞没理它，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飞过的一群麻雀，尾巴轻轻翘了翘。
差1点？
急什么。
猎物上钩的时候，总得让它心甘情愿，再收紧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