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军号划破寒夜,李昭的三千精骑裹着星子出发了。
他骑在乌骓马上,裹着的貂裘被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掌心却沁着薄汗——前世的灵州地图在脑海里翻涌,每道沙梁的走向、每个泉眼的位置都清晰如刻。
陛下,灵州到了。前军都头的声音带着沙粒的粗粝。
李昭抬头,月光下的灵州城像头沉睡的巨兽,城墙上的箭垛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他翻身下马,靴底陷进沙里三寸,指尖触到沙面时猛地一顿——白日被晒得发烫的沙,此刻凉得刺骨。
昼夜温差,正是布阵的关键。
传张山。李昭解下腰间星盘,青铜表面还带着体温,带二十个弟兄,沿着东、南、西三面沙丘,每隔三十步插一面玄甲军旗。
旗竿下半截埋沙里,上半截用麻绳系住沙枣枝。他指了指天际降落的月亮,等月落之后,在旗阵后方堆火,每堆火掺半袋红土。
张山抹了把脸上的沙:陛下,这是要......
让李元昊的眼睛瞎了。李昭的指节叩在星盘上,白日里沙面反光,旗子会晃得人睁不开眼;夜里火起,红土混着烟尘,远远看就是十万大军的灶火。他望向北方,那里有野利仁荣的先锋军正卷着沙暴而来,他们骑兵要冲阵,得先过这层沙障。
天刚蒙蒙亮时,野利仁荣的马队到了。
他勒住青骓,眯眼望着灵州外围——沙丘上玄甲军旗像浪一样翻涌,旗缝里漏出的鼓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李唐皇帝倒会摆谱。他抽出腰间弯刀,刀鞘撞在鞍鞯上发出脆响,传我将令,前军三千骑随我冲阵,后军两千压阵。
将军!偏将拽住他的马缰,末将昨夜派斥候探过,沙梁后只有零星火堆,恐有诈......
野利仁荣反手抽了偏将一记耳光,李昭带三千精骑星夜赶来,能有多少人?
他摆旗阵吓唬谁?他刀尖挑起一缕晨雾,冲过去,砍了他的帅旗,李元昊大王的金腰带,就是我的了!
战鼓骤然密如急雨。
西夏骑兵的铁蹄踏碎了沙面,却在冲进旗阵的刹那陷入混乱——看似坚实的沙梁下全是虚土,马蹄陷进去拔不出来,后面的马撞上来,连人带马滚作一团。
野利仁荣的青骓前蹄陷进沙坑,他猛地甩镫跳下马,刀尖刚挑起一面军旗,就见旗竿下露出半截麻绳——哪里是什么军阵,分明是用树枝和破布搭的幌子!
中伏了!撤——他的喊声响不过沙暴。
同一时刻,灵州城头。
李昭望着望远镜里的混乱,指节叩了叩城砖:裴先生,风向如何?
裴仲堪掀开狐裘,袖中铜制测风旗微微偏向东南:子时起的西北风弱了,辰时三刻会转东南风。他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沙粒,陛下若要火攻,此刻该让轻骑绕到敌营后侧。
李昭摸出腰间的火折子,火星在风里跳了跳:去挑三百个善骑的,每人带三罐火油,马脚裹布。他盯着西夏军混乱的阵型,等东南风起,烧他们的辎重。
午后的沙暴来得突然。
三百轻骑借着沙雾掩护摸到西夏后营,火油罐砸在帐篷上的瞬间,东南风裹着火星窜上了旗杆。
野利仁荣回头时,只见自己的营帐腾起赤焰,粮草堆成了火山,惊马撞翻了拒马桩,士兵们在火海里打滚,喊叫声比沙暴还响。
将军,东边有马队!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
野利仁荣转头,就见三股烟尘从沙梁后涌来——最前面的骑手举着羌族的狼头旗,马背上的人裹着羊皮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张令铎派人送来的绢书,喉间泛起腥甜——那自称河西酒商的汉人,原来早把羌部策反了。
护着本将!他砍翻两个挡路的溃兵,翻身上了匹惊马,背后箭雨破空而来,左肩一热,箭头穿透了皮甲。
等他带着百余人冲出包围时,夕阳正把沙粒染成血红色,灵州城头的玄甲军旗猎猎作响,旗角下站着个穿龙纹锦袍的身影,正举着酒盏向他遥敬。
李昭望着西夏残兵消失在沙暴里,将酒盏里的葡萄酿泼在城砖上。
酒液渗进沙粒的刹那,身后传来皮靴踏地的声响——张令铎裹着羌人的羊毛披风,腰间挂着三枚西夏将官的首级。
陛下,折氏、野利、拓跋三部都应了。他把首级扔在李昭脚边,那几个老东西说,只要咱们占了贺兰口,来年的盐铁都给陛下留三成。
李昭弯腰捡起一枚首级,指腹蹭过凝固的血痂,今夜子时,召开军议。
戌时三刻,灵州帅帐。
牛油灯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恶鬼。
李昭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锁子甲:野利仁荣败了,但李元昊的主力还在贺兰山后。他用朱笔在地图上圈出贺兰山口,三日之内,必须拿下这里。
陛下,末将愿带三千骑做先锋!张令铎拍着胸脯,震得腰间首级叮当作响。
不可。裴仲堪按住他的胳膊,西夏人吃了败仗,必然在山口设伏。
臣建议......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斥候掀帘而入,铠甲上的沙粒簌簌落在毡毯上:启禀陛下,吐蕃使者今早撤离凉州,走时带了二十车封条严密的木箱。他咽了口唾沫,守城门的老兵说,箱子上的封泥......和洛阳徐枢密使府的一模一样。
帐内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李昭的指尖停在地图上,锁子甲的铁片蹭着羊皮纸发出刺啦声响。
他望着烛火里晃动的人影,想起昨夜徐知诰递来的樱桃,甜里带涩的滋味突然漫上喉头。
裴先生。他突然转头,明日你带五百轻骑回洛阳。
陛下?裴仲堪瞳孔微缩。
苏皇后那边需要帮手。李昭摘下头上的金冠,随手放在案上,冠上的东珠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至于贺兰山口......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刀锋挑开帐幕,夜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朕亲自去。
帐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李昭望着天际泛白的启明星,想起苏慕烟昨夜在他耳边说的话:洛阳的驿马,少了十二匹。此刻,那十二匹马的蹄印,该已经踏过黄河了吧?
他握紧横刀,刀鞘上的错金云龙硌得掌心发疼。
玄甲军的号角从远处传来,带着破云裂帛的气势。
沙暴又起了,卷着细沙打在帐幕上,像极了千军万马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