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昨夜夜宴上韩氏家主韩建忠摔碎的酒盏,此时混着未干的血迹,在青石板上凝成暗红的痂。
陛下!斥候的嗓音带着破风的嘶哑,滚鞍下马时带翻的珠宝匣子叮当作响,韩延嗣带着二十骑,往契丹界河去了!
李昭的指尖在袖中骤然收紧。
前世史书中那页被他批注血浸三县的记载突然浮上心头——韩延嗣逃入契丹后,为表忠心献了青州布防图,辽军铁骑踏着秋霜南下,青州、登州、莱州三城的百姓,连哭嚎都被马蹄碾碎在泥里。
王铁牛的轻骑呢?他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块生铁。
已追出二十里!斥候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进领口,但韩家那二十骑都是漠北马,脚力比咱们的快!
李昭转身看向苏慕烟。
她正捧着一卷羊皮地图,发间银簪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这个曾在杨行密府中当乐妓的女子,此刻眉峰紧蹙,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二字:从青州到界河,快马两日可至。
王铁牛的人若追不上......
追不上也要截!李昭打断她,目光扫过庭院里列队的龙骧卫,传裴仲堪!
话音未落,裴仲堪已提着官袍下摆小跑而来。
这个总爱摇着折扇清谈的谋臣,此刻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臣在!
命陈彦威带五百精骑,沿驿道抄近路截击。李昭抓起案上的星盘,青铜表面还留着昨夜观星时的温度,告诉陈彦威,活要见人,死要见首——若让韩延嗣过了界河,他提头来见!
裴仲堪喉头动了动,最终只应了个,转身时靴底刮过青砖,带起一片碎瓷。
苏慕烟将地图往李昭面前一推,指尖沿着幽州防线画了道弧线:契丹若得韩延嗣所携情报,必试探幽州。
易州是咽喉,云州是侧翼。她抬眼时眸中闪着寒芒,调李继勋部进驻易州,云州加派三倍斥候。
李昭盯着地图上的红点,前世记忆里契丹铁骑踏碎关隘的场景与眼前重叠。
他抽出腰间玉笔,在旁画了个圈:准。
立刻传信幽州军,三日内必须见到李继勋的旗号。
庭院外忽然传来山呼。
杨令修穿着新赐的绯色官服,腰间悬着青州兵马副使的牙牌,正带着几个亲卫大步走来。
他老远就弯下腰,帽檐下的目光却直勾勾盯着李昭腰间的星盘:臣愿为陛下守青州城门,纵有契丹十万兵,也教他们有来无回!
李昭望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耳尖,想起昨夜这个韩家亲信如何撞开密室暗门,将三百死士的位置图双手奉上。他拍了拍杨令修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青州百姓的性命,便交你看着。
杨令修的喉结滚动两下,重重叩首。
待他退下时,苏慕烟轻声道:此人昨夜献图时,手指在暗格里摸了三次——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昭的目光扫过杨令修离去的背影。
那抹绯色转过影壁时,他隐约听见几句低语:今日投诚得势,明日若遇更强之人......尾音被风卷散,只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笑。
记下来。李昭对身旁记录官道,青州兵马副使杨令修,加派两名暗桩。
日头升到三竿时,李昭带着龙骧卫出了青州城。
道旁百姓缩在门后张望,有个穿补丁粗布衫的老妇突然跪下来,怀里的婴孩被惊得哇哇哭。
李昭翻身下马,将随身带的糖块塞进孩子手里:往后青州不会再饿肚子。他指着远处正在开仓的官粮车,今日起,每户发三斗米,县太爷若敢克扣,你们直接来星象台找朕。
老妇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染湿了李昭的靴面。
他望着城头新立的星象台——汉白玉基座上,青铜浑天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每逢朔望,朕亲自观星论政。他提高声音,天要护着青州百姓,谁若想反天,这星盘里的星子,第一个不饶!
围观的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有个年轻书生突然喊了句:陛下圣明!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陛下圣明,像滚石般撞碎了晨雾里的阴霾。
此时,雁门关外的山林里正翻涌着腥风。
陈彦威勒住马,望着前方二十步外的篝火堆。
韩延嗣的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他身边的亲卫手按刀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末将愿降。陈彦威翻身下马,铠甲在地上撞出闷响,韩公子若肯带末将投契丹,末将愿做先锋。
韩延嗣眯起眼。
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那是昨夜李昭的亲卫砍的,此刻结着暗红的痂。你说你是龙骧卫的都虞侯?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片,拿凭证来。
陈彦威解下腰间的虎符,抛了过去。
韩延嗣接过的瞬间,林子里突然响起三声鸟鸣。
下一刻,二十道黑影从树顶扑下,刀光裹着风声劈向亲卫的脖颈。
抓活的!陈彦威大喝一声,抽出横刀砍向韩延嗣的手腕。
虎符当啷落地,韩延嗣的惨叫混着刀剑相交的脆响,惊飞了半林寒鸦。
当龙骧卫用铁链锁住韩延嗣的琵琶骨时,他突然笑了。
血沫从嘴角溢出,染脏了胸前的锦缎:陛下以为杀了我就能安稳?他的眼神像深夜里的狼,契丹二十万大军早就在辽东集结,就等我过界河的信号......
陈彦威的刀尖抵住他的咽喉,却被李昭派来的传信兵一把拦住。押回青州。传信兵抖开黄旗,陛下要亲审。
韩延嗣的笑声随着马蹄声渐远,消失在雁门关外的风里。
青州城头的星象台却在此时亮起火光——李昭站在浑天仪旁,望着北方渐起的阴云,指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