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厮杀虽然短暂,却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打破了“沈氏工坊”表面的平静。
来袭者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绝非普通毛贼或衙役,更像是蓄谋已久的精锐死士。其目标明确,直指工坊核心区域,若非陈启明提前强化了防卫,又凭借新得的丹药步法稳住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击退来敌后,工坊内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对方已经不再掩饰,直接动用了武力手段。这意味着,撕破脸皮的时刻,或许就在眼前。
陈启明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下令全面戒备,同时派翘儿火速将遇袭消息传递给苏慕贤。
天刚蒙蒙亮,沈管家便冒着细雨匆匆赶到工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先生,苏公已得信。事态紧急,长话短说。”沈管家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昨夜来袭之人,虽未留下活口,但其兵刃路数,经辨认,带有明显的山东军镇边军的痕迹,且其中混杂有闽地死士的阴狠招式。”
山东军镇!闽地死士!
此言一出,陈启明心中再无侥幸。吴大有果然动手了!而且勾结了郑芝龙的力量,派出了跨省联合的精锐!
“苏公判断,此次夜袭,既是试探,也是警告。吴大有在山东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更快,其在官面上的力量也已开始运作。扬州府衙内部,恐有暗流。”沈管家语速极快,“苏公之意,工坊已暴露,不可再留。必须立刻启动‘金蝉’计划,全员撤离!”
“金蝉计划?”陈启明一怔,这是苏慕贤早已备好的后路?
“是。”沈管家点头,“苏公深谋远虑,早已在江北仪真一带,依托盐商别院,秘密筹建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基地,规模设施远超此地。眼下,唯有暂避锋芒,移师江北,方能争取时间。”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放弃这处刚刚步入正轨的工坊,他心有不甘。但形势比人强,留下硬抗,无疑是螳臂当车。
“何时动身?如何撤离?”他果断问道。
“今日入夜便开始转移!分批进行,化整为零。”沈管家取出一张简易地图,“工匠及家眷,由我安排,扮作运粮的船队,趁夜出东关水门,沿运河北上至瓜洲渡,再换小船秘密过江。核心设备、图纸资料,由先生您亲自押运,走陆路,绕道城西,在指定地点与接应人马汇合,由‘山鬼’带队,护送过江。”
计划周详,显然已酝酿多时。
“顾先生和翘儿呢?”陈启明问。
“顾先生与您同行。翘儿姑娘…苏公另有安排,她会先行一步,在江北基地打点接应。”
陈启明默然点头。苏慕贤将翘儿调开,或许有更深层的考虑,或许是担心她与自己同行目标太大。
事不宜迟,整个工坊立刻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赵德海负责组织工匠们收拾个人细软,销毁不必要的文书,准备撤离。
陈启明和顾青则带领几名绝对核心的工匠,开始处理最关键的物资——所有线膛枪的研究资料、试验样品、拉刀模具、以及那几台宝贵的拉床核心部件。能拆卸带走的尽量拆卸,无法带走的大型炉窑、水排等,则进行破坏性处理,确保不留下一丝有价值的技术痕迹。
气氛紧张而有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味道。
苦心经营数月的心血,转眼就要弃之如敝履,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不舍与无奈。
黄昏时分,细雨渐停,天色阴沉。
第一批伪装成粮船的队伍,载着大部分工匠和家眷,在沈管家的亲自指挥下,悄然驶离了码头。
工坊内顿时空旷了许多,只剩下陈启明、顾青、赵德海以及十余名负责断后和搬运核心物资的精干伙计。
夜幕彻底降临。
陈启明最后巡视了一遍这片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工坊,摸了摸那尚有余温的炉壁,心中百感交集。
“走吧,先生,留得青山在。”赵德海低声劝道。
陈启明点点头,毅然转身。
几辆看似运载杂物的骡车早已备好,核心物资被巧妙隐藏在夹层中。陈启明、顾青、赵德海以及伙计们换上粗布衣裳,脸上涂抹了些许煤灰,扮作赶夜路的脚夫。
在“山鬼”和几名精悍汉子的接应下,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工坊后门,融入了扬州城漆黑的巷道之中。
他们没有走繁华的主干道,而是专挑偏僻无人的小路,绕向城西。
夜风凛冽,马蹄包裹着厚布,车轮也做了消音处理,一行人沉默疾行,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的虫鸣。
然而,行至距离预定汇合地点尚有数里的一片荒僻林地时,前方探路的“山鬼”突然打了个急促的手势,车队骤然停下!
“有埋伏!”“山鬼”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如同寒冰。
陈启明心头一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道路两侧的树林中,隐约有寒光闪烁,人影幢幢!
对方竟然算准了他们的撤离路线,在此设下了拦截!
“多少人?”陈启明压低声音问。
“不少于三十,看阵势,是军中好手,配了强弓硬弩。”“山鬼”经验老道,瞬间判断出敌情,“硬冲过去,伤亡太大。”
前有堵截,后路亦可能被断,形势瞬间危急!
“走小路!绕过这片林子!”陈启明当机立断。
“山鬼”略一迟疑,点头:“跟我来!”
车队立刻调转方向,冲下官道,驶入一条更加狭窄泥泞的乡间土路。
然而,没走多远,后方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哨声!追兵赶上来了!
“被发现了!快走!”“山鬼”厉声喝道,同时示意几名手下断后阻击。
骡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狂奔,速度远不及身后的快马。
箭矢开始从后方破空而来,嗖嗖地钉在车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一名断后的汉子惨叫着中箭落马!
“这样不行!”顾青突然开口,他指着不远处一片黑漆漆的、看似废弃的砖窑群,“进那里!依托地形,或许能周旋一二!”
绝境之中,唯有险中求胜!
“进砖窑!”陈启明立刻同意。
车队猛地拐弯,冲进了废弃的砖窑区。这里残垣断壁,窑洞密布,地形复杂,确实易于藏身和防守。
众人弃车,迅速依托残破的窑洞和土墙构筑起简易防线。
追兵的马队很快赶到,将砖窑区团团围住。火把燃起,映照出对方狰狞的面孔和闪着寒光的兵刃。
“陈启明!尔等逆贼,已是瓮中之鳖!还不速速出来受缚!”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外面叫嚣。
“是吴大有的人!”赵德海咬牙切齿。
对方并不急于强攻,显然是想困死他们,或者等待援兵。
“不能等天亮!”陈启明心知,一旦天亮,对方调来更多人马,他们就插翅难飞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环境,最后落在那些深不见底的废弃窑洞上。
“山鬼,这些窑洞,可有相连的通道?”
“山鬼”仔细观察片刻,点头:“有!这种连窑,内部往往有通风暗道相连!”
“太好了!”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兵分两路!赵师傅,你带大部分人,在此虚张声势,吸引对方注意力!山鬼,顾先生,你们随我,挑选三五精锐,从窑洞暗道摸出去,绕到他们侧后,制造混乱!然后趁乱突围!”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招,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机!
“好!”“山鬼”毫不犹豫。
赵德海虽担心,但也知这是最佳方案,重重点头:“先生保重!”
计划已定,立刻行动。
陈启明、顾青、“山鬼”以及两名最得力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个最大的窑洞,果然在深处找到了通往相邻窑洞的狭窄暗道。
暗道内漆黑一片,布满灰尘和蛛网,只能弯腰匍匐前行。
五人屏息凝神,在黑暗中艰难爬行。
而外面,赵德海则指挥剩下的人,不时放几声冷铳,扔几块石头,制造出仍在坚守的假象。
约莫一炷香后,陈启明等人终于从另一处偏僻的窑洞口钻了出来,正好位于包围圈的外侧后方。
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部分敌兵都聚集在正面,注意力被赵德海等人吸引。
“山鬼”打了个手势,五人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摸向敌阵侧翼。
一名敌军的哨兵似乎察觉到什么,刚转过头,便被“山鬼”用匕首无声无息地解决。
“动手!”陈启明低喝一声!
顾青猛地掷出几枚小巧的、冒着烟的铁丸——正是他擅长的机关暗器!
铁丸落入敌群,瞬间爆开,散发出刺鼻的浓烟和刺眼的闪光!
与此同时,陈启明和两名手下端起早已装填好的燧发短铳,对准烟雾中惊慌失措的人影,扣动扳机!
“砰!砰!砰!”
铳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震耳!
侧后方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让包围的敌军阵脚大乱!
“敌袭!后面有敌人!”惊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正面佯攻的赵德海听到铳声,知道计成,立刻大吼:“弟兄们,冲出去!”
留守的工匠们发一声喊,趁机从正面发起了突围!
前后夹击,烟雾弥漫,敌军一时不明虚实,陷入混乱。
陈启明等人趁乱与赵德海汇合,且战且走,向着预定的江边汇合点拼命冲杀。
黑暗中,箭矢横飞,刀光剑影,不断有人倒下。
陈启明将闪避步法发挥到极致,在乱军中穿梭,手中短铳和机弩连连发射,精准地撂倒逼近的敌人。
顾青的机关暗器也屡建奇功,总能关键时刻化解危机。
“山鬼”更是勇不可挡,刀法狠辣,护在陈启明身侧。
一番血战,众人终于冲破重围,甩开了追兵,但代价惨重,同行伙计伤亡近半。
人人带伤,狼狈不堪地赶到江边预定地点时,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
一艘看似普通的乌篷船,静静泊在芦苇荡中。
船头站着翘儿,她看到浑身血迹、疲惫不堪的陈启明,眼圈顿时红了,急忙上前搀扶。
“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快上船!”陈启明喘息着,回头望了一眼扬州城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的忧虑。
金蝉脱壳,虽然成功,却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而过江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新的基地,真的安全吗?
吴大有和其背后的势力,会就此罢休吗?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乌篷船缓缓驶离江岸,向着江北那片迷雾重重的未来,悄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