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那紧闭的欧丝国门之下，偏巧蛰伏着地蠕，似专为开启石门而存。
若真如此，当初紧闭国门，意义何在？
从墓葬的形制来看，仿佛在模仿古卷中记载的欧丝国旧制。
难道我们是被诱入陷阱了？
“既然来了，就安心走吧。”林墨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我立刻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在这种活人绝迹、死物遍布的地方，揣测人心算计毫无意义。
想活下去，唯有继续前行。
或许这就是考古工作者的宿命——想要窥见历史的真容，总要付出代价。求知的路，从来都不免费。
我们在廊道中行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条回廊不算太长，但处处是珍贵的遗迹。
两侧石壁上雕刻着欧丝国及周边小邦的旧事，比如东方的大踵国。
这些浮雕解开了不少史书中的谜题，甚至为《山海经》的真实性提供了佐证。
但最让我在意的，是廊道尽头的一幅孤雕。
那是一幅地理图，补足了《山海经》缺失的地形记载，但图本身却不完整。
“这地图怎么缺了一块？”我指着昆仑山的空白处问林墨。
那处不像是遭了破坏，倒像是从未被刻上去。
“本就该是空的。”林墨淡淡道，“古昆仑并不在此。”
我一时不解。
“今日的昆仑山是宋代才定的址，《山海经》所载的昆仑至今不知所踪。”
江教授也曾提过此事，但我当时并未上心。直到看见这幅残图，才对昆仑之谜生出真切的好奇。
林墨轻扯我的衣袖，示意继续前行。他快速拍了张照片，我们一同向出口走去。
前方透出久违的天光。
迈出回廊的刹那，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忘了身在地下——
这分明是个生机盎然的国度。草木繁盛，日光和暖，屋舍整齐，田亩相间，护城河环绕，水脉丰沛，街市间商铺的篷架依然支着。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整座城仿佛是活的，却住着看不见的生灵。
我们踏着丝绸铺就的街道，如行云间。
我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上面陈列着陶簋、陶甗、陶簠与爵、尊等器皿。
戴上手套，我正要伸手取一只陶碗细看，碗中却猛地跃出一只怪虫。
猝不及防，它一口咬在我虎口上。
利齿竟刺穿了手套。
我痛得甩手，虫子落地嘶叫一声，迅速逃走了。
“怎么了？”林墨回头问。
“被虫子咬了。”
“虫子？”他蹙眉走近，摘去我的手套。
被咬处却不见伤口，也不红肿。
“应该没事吧？”我才开口，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林墨的身影开始扭曲、晃动，继而分裂成数个重影。
我甩了甩脑袋，试图驱散眼前的混沌。
可等我定睛再看时，陈远山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眼前浮现的，竟是一片如同蜃景的奇景。
许多身着古装的人在我眼前来来往往，他们吃饭、谈笑、行走，一切如常。我们仿佛来自两个交错的时空，彼此重叠。
我能看见他们，却触摸不到他们的实体。
这些人介于虚实之间，而我更像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录者，只不过镜头就是我的双眼。
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前推移，穿过熙攘的人群。
长街尽头，站着一位衣饰华丽的女子。
她似乎看见了我，朝我张开双臂。
而我竟真的感觉到一丝柔软的暖意。
朦胧之间，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
我从那阵温暖中醒来，睁开眼——
一只人形蚕倒悬在我面前，与我脸对着脸。
它先是微笑，随后咧开吸盘般的嘴。
我心头一惊，屏住呼吸。此刻的我似乎也被困在虫蛹之中，手脚被奇怪地交叠束缚，却并不感到疼痛，只是动弹不得。
靠着我多年来练就的腰腹力量，我向左右和后方不断扭动、旋转，让连接虫茧与房梁的丝线不断拧转，一点点消耗它的韧性。
终于，在我力气将尽之前，银丝应声而断。
幸好这些丝线不像织成的绸缎那样坚韧，看起来像是刚纺出的生丝。
我看准地上石板有一处凸起，在丝线断裂、即将坠地的瞬间借力一荡，虫茧落下，正好撞在那块石尖上，破开一个窟窿。
有了缺口，虫茧就脆弱多了。更走运的是，破口刚好容我伸出一条腿，两腿之间的结自然松开了。我以一条腿撑住破口作为支点，另一条腿猛蹬虫茧。
咔嚓一声，茧底彻底碎裂。我从破洞中钻出，只觉得浑身像在钉板上滚过，又刺又痒，唯有之前被怪虫咬过的左手虎口处毫无异样。
现在赵雨和李强不知所踪，陈远山也消失了。更糟的是，我所有的装备都被拿走了，连一件防身的东西都没留下。
我确认自己身处一个封闭的木屋中，房梁上挂满了数不清的人形蚕蛹。
黑暗里透不进一丝外界的亮光，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些发光的虫茧，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屋顶。
这木屋规模堪比一座豪华别墅，仅从顶上悬挂的成千上百只蚕蛹就可见一斑。
我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刚才我还在呕丝国的街巷中，只因被怪虫咬了一口，眼前就浮现出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转眼之间，我自己竟成了一只蚕蛹，被悬挂在房梁上。而且五感如此真实，绝非幻觉。
我摸黑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出口，连通风口都没有，整间屋子如同一个养虫的大风箱。
等等，风箱？
我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这真是一个超大型的箱子，那找“门”反而没那么困难。
按这个思路，我在四面墙上仔细摸索，果然在左右两边的墙面上各发现一道严丝合缝的接痕。
我猜测这应该是用来放置人蛹、让它们结茧的箱子，眼前这条缝隙就是箱盖与箱体相合的地方。看样子，箱盖应该是用卯榫结构嵌合起来的。
虽然找到了箱盖的位置，但最让我头疼的是这箱子实在太大，凭我的力气根本推不动。
我蹲在地上，满心沮丧，现在真是进退无路，求救无门。
忽然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那些故事——有一回，他跟着护宝队深入前商亳都的地下遗址，结果困在里面好几天。就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爷爷想到利用地宫机关制造出口，还借助腐尸虫在地下挖出通道，最终找到了主墓室。
至于细节，说来话长。
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找到刘叶、大壮和赵青云。
既然这箱子是用来存放结茧的人形蚕，那么开启方法一定和它们有关。
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这些人形蚕破茧而出，箱子会不会自动打开，好让它们离开，同时放入新的蚕蛹？
如果真是这样，我或许能趁那个机会逃出去。
虽然不清楚背后的原理，但此刻只能赌一把。
我抬头看向那只刚刚张开嘴的女蚕蛹——难道它在等待喂食？
我捡起地上几片破碎的茧壳，瞄准丢进它嘴里。
那张吸盘般的大嘴一吞下碎片就立刻闭拢，接着，探出的头颅缓缓缩回茧中，原本敞开的圆口也迅速被新茧封闭。
下一秒，茧壳上幽幽的蓝光消失了。
我意识到即将有变，连忙躲到墙角藏好。
此时，那颗巨茧内部开始发生变化。茧心亮起刺眼的红光，忽明忽暗，整个箱子随之震动，我脚下地面、四周墙壁都在微微发颤。
虫茧如同一颗搏动的心脏，扑通、扑通，在红光中起伏。
震动几次之后，我隐约看见红光中映出一个人影。起初她像婴儿般蜷缩，随后慢慢舒展，直到头顶与脚尖抵住茧壳两端，背部弯成一道弧线，紧贴茧壁。
接着，震耳的虫鸣随红光闪烁一同爆发，那声音如同几百只蝉在耳边齐鸣，震得我头晕目眩。
在刺耳鸣声中，我听见某种东西破裂的声响。避开强光望去，只见虫茧表面落下白色碎屑，两片薄翼刺破茧壳伸了出来——
那是蚕蛾的翅膀！由于体型巨大、红光强烈，我甚至能看清翅膀上细微的绒毛。
那一对羽翼像有力的双手，猛地撕开虫茧，将本体从中拖出。
此时的人蛾，虽还保留人形，面容却已不再像人：嘴唇厚实下垂，露出尖锐的牙齿，原本紧闭的双眼圆睁着，露出红色的复眼，死死盯住了我。
我被它发现了！
我本以为它会像普通蚕蛾那样趋光而去，没想到它竟嗜血！
人蛾展开双翼，发出怪叫，朝我直冲而来。我急忙向旁翻滚，惊险躲过这一扑。它一头撞上我身后的箱盖，竟将箱盖撞出一个窟窿。
我一把攥住飞蛾人的脚踝，它尖啸着在半空中拼命扑腾，不管它怎么横冲直撞，我都死死扣住它的脚腕不松。最后它狂怒地撞破箱壁，拖着我冲出了那个密闭的容器。
飞蛾人带着我一路飞向丝之国的都城，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竟被困在城外。
回头望去，那些渐远的箱体表面流光闪烁——原来先前所见并非星光，而是箱内虫茧自身散发的光芒。奇妙的是这些箱子从外看晶莹剔透，从内却无法窥见外界。
第十三章 丝域奇境
此刻我大致理清了丝之域的结构。从黄忠墓坠落后，我落入了墓葬与丝国之间的夹层，那里显然是培育人形蚕的温床。
那些金丝楠木棺椁底部与透明箱体相连，当人形蚕在棺中结茧后便会坠入箱内，直至破茧成蛾。令我困惑的是，原本身处城内的我如何被转移至悬空箱中，又怎会被困于蚕茧之内？
飞蛾人携我飞越城垣后仍不停歇，继续向城市深处掠去。当初与尚青云在地面行走时只觉得城池辽阔，此刻俯瞰才惊觉其规模堪称史诗。即便是幻想题材的网游地图也难望其项背。
更令人惊叹的是，城北矗立着参天古桑，树高数百米，虬枝擎天，树冠直抵穹顶薄纱。这景象违背常理——我们分明身处百米地下，此处却氧气充盈，温湿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