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第五日的上午。
“来了!”
正在屋里陪着杨淑玉整理药材的墨清楠,精神力率先捕捉到了大批人马靠近的气息。
几乎是同时,正在指导工匠的墨宁轩也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向谷口的方向。
院子里的工匠们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谷口尘土飞扬,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正快步走来。
这些人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兵刃,脸上带着煞气,步伐整齐,显然比前日那几个混混精锐得多。
队伍中间,还抬着一顶黑布罩着的简陋软轿,随着走动上下颠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东家,这……”
为首的工匠头子姓王,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此刻吓得脸都白了,声音发颤。
“王师傅,你们先进屋去,把门关好。”
墨宁轩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工匠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旁边的屋子。
墨怀鑫一个箭步冲到墨宁轩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半人高的铁棍.
眼神警惕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队伍。
殷素和杨淑玉等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廊下。
“砰、砰、砰。”
队伍在墨家大门前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声整齐划一。
那顶软轿被稳稳放下,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从轿子旁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像个师爷,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滴溜溜地乱转。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紧闭的院门,扬声喊道。
“黑风寨大当家亲临!请院内的主人出来一见!”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去开门!”
墨怀鑫握紧了铁棍,就想冲上去。
“站住。”
墨宁轩拦住他,不急不缓地拍了拍自己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冠。
这一连串从容不迫的动作,让一旁紧张的墨怀鑫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操作?大敌当前,先整理仪容?
做完这一切,墨宁轩才迈开步子,脸上挂着一抹温润的浅笑,亲手拉开了院门。
“吱呀——”
大门洞开。
门外,是二十多名手持利刃的悍匪,和那顶深不可测的黑布软轿。
门内,是一名手无寸铁、温文尔雅的青衫书生。
强烈的反差,让空气瞬间凝固。
那师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设想过对方或是惊恐求饶,或是色厉内荏。
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在自家后院迎接客人的模样。
他甚至从对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和畏惧。
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呵呵,”
墨宁轩率先打破了沉默,对着那师爷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不知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态度客气得体,仿佛对方不是来寻仇的悍匪,而是来拜访的邻居。
师爷又是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干咳两声,端起架子道。
“我们寨主听闻谷里来了新邻居,心甚欢喜。前日之事,皆因手下人不懂规矩,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今日,我们寨主特在山寨设下薄宴,想请先生上山一叙,大家把酒言欢,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他说得客气,但“请”字咬得极重,二十多个悍匪的目光也齐刷刷地钉在墨宁轩身上。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门后,墨清楠探出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冷光。
鸿门宴!
这是赤裸裸的鸿门宴!
她的小心脏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爹,他们这分明是想把您骗上山!”
墨怀鑫压低了声音,急得额头冒汗,死死攥着手里的铁棍。
“嘘。”
墨宁轩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再理会。
廊下的殷素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微微泛白。
但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只是目光紧紧锁定着丈夫的背影。
就在这时,墨清楠从门后走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墨宁轩身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爹爹。”
这软糯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凶神恶煞的悍匪,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身上。
那师爷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跑出来个孩子?
墨宁轩却仿佛没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以及那顶软轿里投来的阴冷目光。
他笑着弯腰,轻松地将女儿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的软发,柔声问。
“楠姐儿怕不怕?”
墨清楠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摇头。
“有爹爹在,不怕。”
父女俩这番亲昵的互动,看得门外的悍匪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家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可是来寻仇的!不是来串门的!
做完这一切,墨宁轩才重新抬眼,看向那师爷,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
“既然是寨主盛情相邀,宁轩岂有不去之理。”
师爷心里刚松了口气,觉得对方还是识时务的。
谁知墨宁轩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当场石化。
“只是小女顽劣,从未见过山寨是何等光景,心中好奇得紧。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带她一同上山,开开眼界?”
什么?
带、带孩子去赴鸿门宴?!
师爷眼角抽搐,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狂的,见过横的,就是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你当黑风寨是什么地方?游山玩水的名胜古迹吗!
“哗啦——”
不等师爷回应,那顶黑布软轿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轿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靠坐着,他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
随着他阴沉的表情,那疤痕仿佛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他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屠三。
屠三的目光越过呆滞的师爷,如鹰隼般死死钉在墨宁轩的脸上。
又缓缓下移,落在他怀里那个一脸天真的女娃身上。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杀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整个山谷,落针可闻。
墨宁轩神色不变,甚至还对着轿中的屠三,露出了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
他抱着女儿,就这么坦然地与这位能止小儿夜啼的悍匪头子对视着。
仿佛在问:怎么,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