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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南征大将军任嚣的旌旗,在初秋微凉的风中,抵达了气氛依旧压抑的南征大营。与旌旗同至的,还有满载着粮秣、军械、药材以及补充兵员的庞大船队。咸阳的意志,通过这实实在在的支援,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惶惑不安的士卒。

任嚣其人,年近五旬,面容黝黑,法令纹深刻,眼神沉稳如山。他没有屠睢那般锐气逼人的悍勇,也没有赵佗那种年轻人特有的锋芒,他的到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沉稳的巨石,并未激起太多浪花,却让那令人心焦的翻滚,渐渐平息下来。

他没有急于召开誓师大会,也没有立刻点将升帐,而是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在赵佗的陪同下,沉默地巡视了每一处营垒,查看了每一处防线,甚至亲自探望了伤兵营中那些缺医少药、哀鸿遍野的士卒。他看得仔细,问得详尽,从存粮数目到弩箭损耗,从士卒士气到周边越人部落的动向。

三日后的中军大帐,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任嚣端坐主位,赵佗与众将分列两旁。没有慷慨激昂的训话,任嚣开口的第一句,便直指核心:

“本帅奉陛下之命,前来南疆,非为立刻雪耻复仇,乃为稳住阵脚,徐图后进。”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象郡之败,根由何在?非我将士不勇,实乃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未在我。”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已被反复修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南疆地图前:“天时,乃瘴疠酷暑,我北人不服水土,疫病折损,甚于刀兵。地利,乃山高林密,河网纵横,我军所长,无从施展,而越人所短,反成其利。人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我军初来,一味征伐,屠睢将军后期虽有剿抚之念,然根基未固,致使越人畏而不服,乃至死战。”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任嚣这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所吸引。

“故,欲定南疆,必先解此三困。”任嚣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天时不利,我便避其锋芒。传令,各营即刻选址,于地势高燥、通风良好之处,重建营垒!营内必挖排水沟渠,广撒石灰,严防疫病!所有士卒,每日必饮煮沸之水,违令者,斩!”

“地利不在,我便改造地利,或以巧破之。赵佗将军!”

“末将在!”赵佗精神一振。

“着你‘山越营’,扩大编制,增补熟悉山林之归附越人。此后,尔部不为大军前锋,而为全军耳目与利刃!专司侦察敌情,绘制详图,标记水源、险地、可行小路!遇小股越人,可相机歼灭;遇其主力,则以骚扰、迟滞为主,及时通报!”

“末将遵命!”赵佗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渴望的权限。

“至于人和,”任嚣的目光变得深邃,“屠睢将军之策,方向无误,然力度不足,手段单一。本帅之意,剿抚并重,当以‘抚’为先,以‘剿’为后盾!”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人和”之策:其一,对之前已表示归顺或暗中提供帮助的越人部落,兑现承诺,给予盐铁、布匹、农具,并划定明确的安全区,派遣少量文吏,教其耕织,助其定居,使其真正成为秦军在当地的根基。其二,对仍在观望或与译吁宋若即若离的部落,加大招抚力度,允许其头人子弟入营为“质”(实为学习中原文化),并承诺若其助秦军平定西瓯,将来可世袭其地,为秦之藩属。其三,对于吁宋死忠部落,则坚决以赵佗的“山越营”进行不间断的军事打击与经济封锁,断其外援,孤其势力。

“此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水滴石穿。”任嚣最后总结道,“我军暂不寻求与译吁宋主力决战。当前要务,是站稳脚跟,恢复元气,梳理内部,广布恩信。待我军适应此地,根基渐固,越人内部生变,则译吁宋之势,必如烈日下的冰雪,自行消融大半。届时,再以雷霆之势击之,方可事半功倍!”

任嚣的策略,与屠睢后期和赵佗的想法一脉相承,但更为系统、更为耐心,也更具可操作性。它像是一剂温和却持久的汤药,不求立时退烧,旨在固本培元,缓缓拔除病根。

军令下达,整个南征大军如同一个久病缠身的巨人,开始按照新的药方,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自我调理与修复。营垒被重新规划修建,卫生条件大为改善,疫病得到了有效控制;赵佗的“山越营”如同无数触角,更深入、更灵巧地探入山林,带回了越来越多有价值的情报;而任嚣亲自推动的“招抚”政策,也开始显现效果,一些较小的部落,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相对宽容的政策面前,开始动摇,陆续有头人带着少量贡品,来到秦军营外,试探性地表示归顺。

南征的战局,并未因任嚣的到来而立刻变得刀光剑影,反而进入了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更为汹涌的新阶段。秦军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开始细致地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收紧对西瓯部族的包围与孤立。

而在北方,蒙恬接到南疆局势趋于稳定的消息后,也稍稍安心。他知道,任嚣的策略是正确的。帝国这柄南征之剑,在经历了惨痛的折断后,正在以一种更为坚韧、更具韧性的方式,被重新锻造、打磨。它需要时间,但锋芒,终将再现。

帝国的南北两线,以一种奇异的默契,同时进入了战略相持与积极准备的阶段。北疆厉兵秣马,警惕着草原的风吹草动;南疆则深耕细作,等待着收获时节的到来。战争的形态,从未如此刻般多样,帝国的韧性,也正在这南北迥异的战场上,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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