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科长那句“树大招风，规矩第一”的提醒，像一根细刺，扎在林卫东渐渐放松的神经上，隐隐作痛。
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那晚巷子里诡异的黑色轿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柜台的经营中。生意越发红火，带来的不仅是丰厚的利润，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成就感。
每天打烊后，看着钱盒里厚厚的钞票，计算着逐渐增长的积蓄，规划着下一步扩大经营的可能，林卫东觉得所有的辛苦和风险都是值得的。他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该买个二手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柜台，播放点轻音乐，提升一下购物环境？
然而，正如钱科长所提醒的，树，确实招风。
林卫东柜台的异军突起，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是同一楼层、同样经营小百货和针织品的几个老柜台。他们的生意受到了明显的冲击。以往那些习惯了在他们这里买东西的老顾客，很多都被林卫东那边更新颖的商品、更实惠的价格（尤其是日化品）和更热情的服务吸引了过去。
这些老柜台的营业员们，从最初的嫉妒、冷嘲热讽，逐渐变成了不满和怨恨。背后议论的闲话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善。
“哼，不就是靠歪门邪道搞来的便宜货拉生意吗？能长久才怪！”
“听说他工商局都进去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事！”
“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这些风言风语，林卫东有所耳闻，但他选择不予理会。市场竞争，各凭本事，他问心无愧。他甚至主动和一些营业员打招呼，试图缓和关系，但收效甚微。
真正的风暴，来自更阴险的方向。
这天上午，生意正好，柜台前围了不少顾客。突然，一个穿着工装、满脸怒气的男人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啪”地一声狠狠拍在玻璃柜台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板！你给我出来！看看你们卖的这是什么破玩意！”男人怒气冲冲，嗓门极大，“昨天在你这买的钢笔，说是名牌好写！结果呢？回去一用，根本不下水！还漏我一手的墨！这分明就是劣质假货！你们个体户就是黑心！以次充好！骗钱！”
突如其来的指责和“假货”的字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顾客们纷纷围拢过来，窃窃私语，看向林卫东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林卫东心里一沉，连忙上前，拿起那支钢笔仔细查看。笔尖确实有些歪斜，笔杆接口处也有墨渍渗出。但他清楚地记得，这批钢笔是他从百货站正规渠道进来的，品牌虽然不算顶尖，但绝对是合格产品，之前从没出过问题。
“这位同志，您别急，慢慢说。笔是在我这买的吗？小票您带了吗？”林卫东尽量保持冷静，语气平和。
“小票？谁买支笔还留着那玩意！就是昨天下午！你老婆卖给我的！还想赖账不成？”男人更加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林卫东脸上。
李秀兰在一旁脸色发白，努力回忆着：“昨天下午……买钢笔的同志是不少，可我印象里没……”
“怎么？卖了假货还想不认？”男人根本不听解释，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来看看啊！卫东百货卖假钢笔！骗人啊！这种黑店以后谁还敢来？！”
他这么一嚷嚷，效果极其恶劣。不少顾客开始放下手中的商品，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周围几个老柜台的营业员则抱着胳膊，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
赵大海气得脸通红，想上前理论，被林卫东用眼神死死按住。他知道，此刻任何冲突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是恶意碰瓷！绝对是有人指使！
林卫东瞬间做出了判断。他压下怒火，脸上依旧带着诚恳的表情：“同志，您先消消气。不管笔是不是在我们这买的，出了问题，我们肯定负责。这样，这支笔您放下，我当场给您换一支新的，再送您一瓶墨水，您看行不行？”
他试图息事宁人，快速解决问题，减少影响。
然而，对方显然不依不饶：“换一支？谁知道换的是不是还是假的！我不要你的笔！我要退货！赔钱！还得赔偿我的损失！我的文件都被染坏了！”
这就纯属胡搅蛮缠了。
局面僵持不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柜台的声誉正在遭受严重的打击。
就在林卫东感到棘手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围在这里吵什么？”
人群分开，大楼的安保科长带着人走了过来。显然是有人通知了管理层。
闹事的男人一看安保科来了，立刻抢先告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安保科长皱着眉头，看向林卫东：“林卫东，你怎么说？”
林卫东将情况客观陈述了一遍，强调商品是正规渠道进货，愿意为客户解决问题，但对方无法提供购买凭证且要求不合理。
安保科长显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大楼秩序，便对那男人说：“这位同志，买东西没有小票，这事说不清。老板愿意给你换新的，也算可以了。你看……”
“不行！必须赔钱！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让大家评评理！”男人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
就在双方僵持、安保科长也面露难色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仔细看了看那支钢笔，又看了看那个闹事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那个……安保同志，我……我可能能证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有些紧张，推了推眼镜，指着那支钢笔说：“这支笔……笔杆上这个小小的划痕，我有点印象。昨天下午，我也来看过钢笔，当时不小心把这支笔碰掉地上了，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笔尖有点歪，就在这个位置磕了一下，还留了个小划痕。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就把这支笔放回柜台最里面了，没买。怎么会……又卖出去了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闹事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卫东和李秀兰也立刻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李秀兰还检查了一下，确认笔尖有问题后，就把这支残次品单独收了起来，准备退货的！怎么会到了这个人手里？！
真相大白！
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有人偷偷拿走了那支被顾客损坏的残次品，然后找人来闹事！
“你……你胡说八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闹事男人慌了，指着年轻学生语无伦次地骂道。
但此刻，他的表演已经彻底失去了观众的信任。围观人群议论的风向瞬间逆转。
“原来是讹人的！”
“太缺德了！谁这么坏啊！”
“肯定是看人家生意好，眼红了！”
安保科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厉声对那男人说：“好啊！原来是来故意捣乱讹诈的！跟我去保卫科走一趟！说说，谁指使你来的！”
那男人见事情败露，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就想往外跑！
“抓住他！”安保科长大喝一声。
几个安保人员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那男人扭住。挣扎中，从男人口袋里掉出一个小纸团。
一个安保人员捡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后面还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数字“10”，像是酬劳。
安保科长看了一眼纸条，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周围那几个老柜台的方向，但没有立刻声张，只是让人先把闹事者带走。
一场危机，终于有惊无险地化解。
林卫东连忙向那位仗义执言的学生道谢，硬塞给他两支新钢笔作为感谢。学生推辞不过，红着脸收下走了。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但经过这么一闹，下午的生意还是受到了不少影响。
晚上打烊后，林卫东三人清点货物时，脸色都十分凝重。
“妈的！肯定是那帮龟孙子干的！”赵大海气得咬牙切齿，“看咱们生意好，就玩这种下三滥！”
李秀兰后怕不已：“今天要不是那个学生恰好看见，咱们可就说不清了！这招牌差点就毁了！”
林卫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这次恶意竞争，给他敲响了警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必须更加小心。
内部管理必须加强！残次品必须立刻严格隔离处理，绝不能留在柜台过夜。每天盘货要更加仔细。
对外也要更加警惕，注意观察可疑人员。
但光是防守是不够的。必须想办法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小黑板上。知识营销……专家形象……也许可以做得更深入一些？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几天后，一场别开生面的“小商品知识讲座”，在卫东百货柜台前的小空地上悄然举办。
林卫东通过街道办和大楼管理处的同意，利用周末下午人流高峰期，摆了几把椅子，挂起了一个小小的横幅：“卫东百货为您服务——日常小商品选购与使用小技巧”。
他亲自上台，拿着实物，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如何辨别尼龙袜和棉袜的优缺点、如何挑选不易断线的毛巾、钢笔不出水的常见原因及处理方法、甚至教大家如何用烧红的针头修补塑料盆的小裂缝……
这些实实在在、贴近生活的小知识，吸引了大量顾客驻足聆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讲到妙处，甚至引来阵阵笑声和掌声。
讲座结束后，很多人意犹未尽，纷纷涌向柜台咨询和购买，销量大增！
更重要的是，这种新颖的形式和干货内容，极大地提升了“卫东百货”的品牌形象和信任度！人们不再仅仅把它看成一个卖东西的地方，更是一个有点“料”的、值得信赖的顾问。
后续几天，甚至有人专门为了咨询问题而来，顺便买东西。
林卫东的这一招，巧妙地化解了恶意竞争带来的信任危机，反而将柜台的口碑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周围的竞争对手看得目瞪口呆，无计可施。
然而，就在林卫东以为凭借智慧和努力再次稳住阵脚时，他无意中从大楼电工那里听到了一个关于那场闹事风波后续处理的消息。
那个闹事的男人被安保科带走后，迫于压力，承认是有人给了他十块钱，让他来捣乱。但指使他的人很谨慎，只是通过公共电话亭联系他，把那张写着名字和电话的纸条塞给他，他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谁。
安保科根据纸条上的电话查过去，发现是城西一个杂货店的公用电话，根本无法追踪。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只是加强了大楼的巡查。
但电工私下告诉林卫东：“纸条上写的那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以前听陈干部喝酒时提起过，像是他一个远房表侄的小名……”
陈干部？！
虽然人已经进去了，但他的阴影，似乎并未完全消散？还是说，有人借着他的名头，或者秉承他的“遗志”，继续在暗中使绊子？
林卫东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辆黑色的轿车，想起了钱科长的提醒。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拿起柜台上的电话（为了业务方便，他咬牙申请安装了一部），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百货站钱科长的号码。
“钱科长，是我，林卫东。不好意思打扰您……就是想跟您汇报下，最近柜台生意还行……另外，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您上次提醒我‘树大招风’……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电话那头，钱科长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小林啊……有些事，我也说不准。只是听说……市里最近对个体经济发展的态度……有些不同的声音。你那边……最近风头劲，自己多把握分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