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在最后的记忆，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的剧痛，以及电脑屏幕上那行如同对他二十八年人生进行最终审判的、血红色的【编译错误】。
凌晨三点，写字楼这一层只剩下他头顶这盏灯还亮着，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空气里混杂着隔夜外卖馊掉的酸味、打印机墨粉的刺鼻气，以及他自己身上几天没换洗衬衫的淡淡汗味。窗外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但那光芒照不进他这个被KpI和deadline埋葬的角落。
他已经连续加班第七天了，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胃里因为过量饮用劣质咖啡和敷衍的便利店饭团而隐隐灼痛。
“小张啊，”下午时分，顶着一头地中海发型、肚腩凸出的项目经理老王，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是那种惯常的、令人作呕的“推心置腹”，“这个‘幽冥古籍ocR智能解析’项目，是总部大老板亲自盯的，听说客户来头极大！虽然技术难点多了‘一点点’，但这也是机会啊！你年轻，又有潜力，公司是在重点培养你！把这个山头攻下来，年底评级，‘高潜’名额我豁出老脸也给你争取！到时候奖金、晋升，还不是水到渠成？”
老王唾沫横飞的时候，张自在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已经开胶的旧运动鞋，嘴里含糊地应着：“嗯，王经理，我明白，我再试试。”
他明白个屁。
他只是一个二本毕业，靠着疯狂刷题和一点运气挤进这家所谓大厂的底层码农。没有亮眼的学历，没有深厚背景，像他这样的人，公司里一抓一大把，随时可以被替代。所谓的“高潜”名额，不过是画了三年的大饼，闻着香，永远吃不到。他拼死拼活，拿到的薪水扣掉房租、水电、给老家寄去的生活费，剩下的只够在这座城市像老鼠一样勉强生存。
他最大的“特殊”，可能就是对某些古老、冷门甚至诡异的编码逻辑，有种近乎本能的、自己也说不清的理解力。这能力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他成了接手各种奇葩边缘项目的“专业户”。眼前这个项目更是邪门，需要解析的所谓“古籍”扫描件，上面的文字扭曲如同蝌蚪，又像是某种活物在蠕动，注释是用他完全没见过的符号书写，光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眼花。核心算法依赖的一个无名开源库，编译时总会跳出些意义不明的乱码警告，运行时更是像个精神病人一样间歇性抽风。
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查阅了无数早已无人问津的技术文档，头发一把把地掉，眼里的血丝多得吓人。但进度依旧卡在99%，被最后一个无法解决的诡异bug死死拦住。
“操！”
他低骂一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删掉刚刚写下的几十行代码，尝试第一百零一种可能。手指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颤抖，重重地敲下了回车键。
就是这一下。
屏幕，猛地黑了。
不是断电，而是像被投入了宇宙中最深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紧接着，无数细密、扭曲、散发着不祥暗金色泽的诡异符文，如同挣脱了囚笼的亿万电子毒虫，从屏幕深处疯狂涌出，瞬间爬满了整个显示器！它们甚至沿着他的指尖、鼠标线，如同冰冷的铁线虫，带着一种蛮横的、亵渎一切物理规则的力量，钻入他的血管，冲向他的心脏！
“呃啊——！”
心脏骤停的剧痛让他瞬间窒息。视野被纯粹的黑暗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廉价的工学椅上滑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而宏大的诵经声，其间还夹杂着项目经理老王隐隐约约的催促：“小张……进度……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结果……”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和一种奇异的、从沉重肉身枷锁中解脱出来的……轻飘飘的感觉。
张自在最后的记忆，是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和心脏骤然紧缩的剧痛。
现在，他在一阵沉闷的头痛和缥缈的诵经声中恢复了意识。
“师父！师父！您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墙，而是古色古香的木质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淡淡的，像是铁锈混合了腐草的腥甜气息。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身体异常虚弱，仿佛大病初愈。目光下垂，他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触感细腻、绣着金色纹路的华丽袈裟，而一只手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顶——光溜溜的，带着戒疤的触感。
“我…这是…”
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脑海。
唐三藏…金蝉子转世…奉菩萨法旨，前往西天求取《大乘真经》…普度黯渊界众生…
黯渊界？不是西牛贺洲？
这里妖魔横行，诡韵肆虐，佛法是他唯一的光明与庇护？而自己，就是这个被选中的取经人？
荒谬感和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只是个普通的程序员，怎么就变成了要去西天取经的和尚？而且还是在这个听起来就极度不友好的鬼地方！
“水…”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陌生得让他自己都心惊。
旁边那个穿着灰色僧衣、面色惶恐的小沙弥连忙递过一碗清水。借着喝水的机会，张自在快速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禅房，陈设简单，烛火摇曳，将墙壁上庄严的佛像投影拉得忽长忽短，竟透出几分狰狞。
外面的天色是一种不祥的暗紫色，仿佛凝固的淤血。
就在这时——
“呜——！”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指甲在刮擦玻璃的尖啸声，猛地从寺庙外传来，伴随着的是狂风呼啸，其中似乎还混杂着无数生灵痛苦的哀嚎。
禅房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烛火剧烈地晃动，几近熄灭。
“不好了！师父！”那小沙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蚀骨妖风！结界…结界的光芒又暗了！快撑不住了！”
张自在的心脏猛地一沉。记忆碎片告诉他，“蚀骨妖风”是这片地界最常见的灾难之一，那风能销魂蚀骨，将血肉之躯化为枯朽白骸。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踉跄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只见寺庙外围，一层淡金色的光罩在剧烈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肥皂泡。而光罩之外，是浓郁如墨的黑风，风中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翻滚、嘶嚎。黑风所过之处，地面上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碳化，最终化为齑粉。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压了下来。
“金蝉我徒…”
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响起。张自在回头，只见一个身披赤色袈裟、嘴角溢血的老僧，在一个小和尚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了进来。他气息萎靡，显然已身受重伤。
“方丈！”小沙弥带着哭音喊道。
老方丈走到张自在面前，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决绝与期盼，他将一个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暗金色金属经匣，郑重地塞到张自在手中。这经匣触手温润，非金非木，更诡异的是，他竟能感觉到匣子内部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搏动。
“带上它…去西天…这是唯一的希望…”老方丈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记住…真经会指引你…但…但要小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小心…经书本身…”
话音未落，老方丈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手臂垂落。
“咔嚓——！”
与此同时，寺庙外围那最后的金色结界，如同破碎的琉璃，彻底崩散！
无尽的黑暗与那蕴含着无数哀嚎的妖风，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这座小小的寺庙，朝着张自在，汹涌扑来！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张自在的四肢百骸。他看着手中那搏动愈发明显的诡异经匣，看着窗外吞噬一切的死亡之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完了…”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颤抖着双手，抠向了经匣的锁扣。
“咔哒”一声轻响。
匣盖弹开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经书卷轴，里面只有一团无法形容的、由无数细密金色符文构成的活体物质！它像液体，又像光，更像某种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在匣中缓缓蠕动、流淌。
不等张自在反应过来，那团金色活体物质如同找到了归宿，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接钻入了他的掌心！
一股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奇异感顺着手臂蔓延全身。紧接着，一个冰冷、扭曲、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传承者。】
【绑定中…绑定成功。】
【任务发布：吞噬‘蚀骨妖风’核心。】
【奖励：‘净梵心炎’雏形。】
【惩罚：血肉异化，成为风妖一部分。】
张自在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诡异金色符文的手掌，再看向庙外那席卷一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扭曲黑风。
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经书…不对劲！
这取经路，更不对劲！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