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使臣李文一行，在定北堡盘桓两日后，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思和那份关于“连珠铳”的密报，匆匆离去。堡内紧张的气氛稍缓，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送走李文后，沈炼立刻召集核心成员，在原先吴振业的书房，如今的议事密室内商议。
“李文看似动摇，实则老奸巨猾。”韩墨首先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招安是假，拖延时间、探听虚实是真。朝廷绝不会允许我们这等拥兵自重、又握有犀利火器的势力安稳存在。下一步，要么是分化瓦解，要么就是调集重兵围剿。”
徐渊靠在椅背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差，呼吸带着沉重的杂音，但眼神依旧清明：“朝廷……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党争激烈，边患四起……短时间内，未必能抽调足够兵力北上。此乃……我等喘息之机。然，需防其……以夷制夷之策。”
“以夷制夷？”石柱没太听懂。
“就是借刀杀人。”我解释道，“鼓动北莽，或者周边其他势力来打我们，朝廷坐收渔利。”
赵铁鹰独眼一瞪，狞笑道：“来得好！正好让老子活动活动筋骨！”
沈炼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韩先生，徐老所言极是。朝廷内部掣肘，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阿七，各方动向，尤其是北莽和墨羽，需加倍留意。”
阿七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北莽‘夜蛾’自上次袭击后便蛰伏起来，但边境几个部落的调动有些异常。墨羽……依旧没有直接接触，但我们在南边商路的几个点，都发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似乎在收购大量铁料和硫磺。”
收购铁料和硫磺？他们也想大规模制造火器？我的心微微一沉。技术的扩散，终究还是引发了连锁反应。
“我们的根本，在于工坊，在于持续不断的军械优势。”沈炼看向我，目光凝重，“罗都尉，新工坊重建进度如何？‘连珠铳’能否尽快量产？”
我深吸一口气，汇报道：“新址已选定，水力锻锤基座正在浇筑，预计十日内可完成主体重建。但‘连珠铳’结构复杂，对材料和工匠要求极高，以我们目前的条件，月产不会超过五支。当务之急，是扩大普通黑风铳的产量，并尽快修复和增强堡防。”
“五支……太慢了。”沈炼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抢在朝廷或者北莽反应过来之前，拥有足够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一直沉默的韩墨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寻求‘合作’。”
“和谁合作？”石柱问。
“墨羽。”韩墨吐出两个字，让密室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与他们合作？那不是与虎谋皮？”赵铁鹰第一个反对。
韩墨缓缓道：“确是险棋。但墨羽能量巨大，资源丰富，且对火器技术极度渴望。若能以部分非核心的技术或产品为代价，换取我们急需的、靠自身难以快速获取的稀缺资源，比如优质钢材、大型工匠、甚至……通往江南的商路，或许能极大加速我们的发展。”
“他们若索要核心技艺呢？”我问道。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所以是‘部分非核心’。”韩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譬如，我们可以提供改进后的黑风铳，甚至承诺未来‘连珠铳’的部分产量，但绝不交出图纸和关键工匠。同时，要求他们提供我们无法自产的物资和打通关节。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博弈。”
沈炼沉吟良久，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敲击着。密室内只剩下徐渊压抑的咳嗽声和这规律的敲击声。
“可以一试。”沈炼最终做出了决断，“阿七，设法放出风声，就说我部愿与各方‘互通有无’，尤其是急需上等镔铁、精通锻造的大匠，以及稳定的硝石硫磺来源。看看墨羽，如何接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但切记，底线不能破！核心技术，工匠骨干，绝不能外流！所有交易，必须在我们的地盘进行，由阿七的人全程监控！”
“明白！”我们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后，我心事重重地返回工坊区。与墨羽合作，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但正如韩墨所说，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积累了。朝廷和北莽就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接下来的几天，定北堡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阿七的人巧妙地将“求购”信息散布出去。工坊的重建在加速进行，我几乎不眠不休，带着侯青和鲁舟等人，一边监督工程，一边继续改进“连珠铳”的可靠性，同时设计几种结构更简单、易于大规模生产的黑风铳变种。
堡防的修复也在加紧。利用缴获和自产的材料，破损的城墙被修补，新的箭楼和藏兵洞被挖掘出来。我甚至参考现代防御理念，在堡墙关键地段设计了几个可以放置小型火炮（虽然我们现在还造不出来）的炮位基座。
就在新工坊的水力锻锤基座即将完工的前夜，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定北堡。
来的不是墨七，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身着青色布裙、面容普通的女子。她持着一枚与我怀中那块样式略有不同、但同样刻着“墨羽”纹样的木牌，直接找到了在工坊忙碌的我。
“罗都尉？”女子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主人命我送来此物，算是……合作的定金。”
她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的狭长木盒。
我心中警惕，示意侯青等人退开些许，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三块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触手冰凉的钢锭！旁边，还放着一卷用丝线捆扎的羊皮纸。
我拿起一块钢锭，入手沉重，质地均匀致密，远胜我们目前能冶炼出的任何钢材！又展开那卷羊皮纸，上面绘制着一种结构精巧的“水力镗床”示意图，用于加工铳管内壁，正是我们目前最大的技术瓶颈之一！
好大的手笔！无论是这高品质的钢材，还是这解决了关键难题的图纸，都直击我们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贵主人……想要什么？”我压下心中的震动，看向那青衣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平淡无奇：“主人说，罗都尉是聪明人。十日之后，会有人前来，与贵部商议具体交易细节。届时，希望能见到至少五支‘连珠铳’成品。这些，权当诚意。”
说完，她也不等我回应，微微屈膝一礼，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工坊外的夜色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我捧着那冰凉的钢锭和沉重的图纸，站在初具雏形的工坊里，心中波澜起伏。
墨羽的触角，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准。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们的软肋，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我们无法拒绝的“诚意”。
合作的大门，已经被他们用这种方式强行推开了一条缝隙。
接下来的路，是抓住这机会飞速壮大？还是在这看似甜美的诱饵下，一步步坠入深渊？
我看着手中那泛着幽蓝光泽的钢锭，知道留给撼山营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在这暗流汹涌的博弈中，尽快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