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绘于桑皮纸上的残局棋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江疏影脑海中炸开。黑白棋子犬牙交错,构成一幅看似混乱却又隐含某种深意的图景。
陆沉舟绝非等闲。他留下的,不是简单的线索,而是一个需要破解的谜题。
就在她心神激荡,全部注意力都被棋谱吸引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
江疏影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那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来不及思考,多年险境中磨砺出的本能让她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同时将手中的桑皮纸和青铜钥匙死死攥紧,塞入怀中。
“笃!”
一枚乌黑无光、形如柳叶的短镖,深深钉入了她刚才倚靠的那个歪斜书架,镖尾兀自微微颤动。
险之又险!
江疏影在地上一个翻滚,半蹲起身,背靠着一个倾倒的书案,心脏狂跳,目光锐利地扫向飞镖来袭的方向——那扇被她潜入的窗户。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立在窗沿之上。他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柄同样黯淡无光的狭长弯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能瞒过她的感知,直到出手的瞬间才暴露!
是皇城司的暗哨?还是……别的什么人?
没有时间判断。那黑影一击不中,没有任何迟疑,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窗沿扑下,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江疏影的脖颈!刀势凌厉,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必杀的决绝。
江疏影手无寸铁,伤腿也限制了她的闪转腾挪。她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狭小空间内的障碍物进行躲闪。她猛地将身旁一个散落的瓷制笔筒踢向对方,同时身体向后急仰。
“啪!”笔筒被弯刀轻易劈碎。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冷风让她脸颊生疼。
不能硬拼!必须离开这里!
她借着后仰之势,双脚猛地蹬地,向书房门口滑去。那黑影如影随形,弯刀再次袭来,这次目标是她的心口。
江疏影眼看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伸手抓起地上一本厚重的典籍,堪堪挡在胸前。
“撕拉!”弯刀轻易地撕裂了书册,纸屑纷飞。但这一下阻挡,终究是延缓了刀势片刻。江疏影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拧身侧步,同时另一只手抓起一把灰尘,猛地向对方脸上扬去!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她会用这种市井手段,动作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就是现在!
江疏影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贴着封条的房门!
“轰隆!”本就不是很结实的木门被她连同封条一起撞开。她冲出书房,头也不回地沿着二楼的回廊向楼梯口狂奔。
身后,那黑影已然摆脱了灰尘的干扰,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紧追不舍。脚步声轻若无物,却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击在江疏影的心头。
楼梯就在前方!她甚至能听到楼下花园里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上楼梯的瞬间,斜刺里,另一道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廊柱的阴影中骤然窜出!手中是一对闪着幽蓝光泽的分水刺,直刺她的腰肋!
还有同伙!
江疏影心头一沉。她此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伤腿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看就要被这对分水刺捅个对穿!
绝望之际,她猛地拧腰,强行改变方向,向旁边的栏杆撞去。同时,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沈允明留下的鱼形木符,被她用指尖暗藏的一丝巧劲弹射而出,并非射向敌人,而是射向了楼梯下方某处黑暗的角落!
“噗!”分水刺擦着她的腰际掠过,将衣物划开一道口子,带出一溜血珠。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总算避开了要害。而她撞向栏杆的身体,则带着巨大的惯性,直接翻越了过去,向下坠落!
二楼不高,但足以摔伤。她在空中勉强调整姿势,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木符射去的方向。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楼下角落传来。紧接着,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低沉的、机括转动的“咔咔”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
追到栏杆边的两名黑衣人动作同时一僵,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一刹那!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花园的假山、树丛等隐蔽处激射而出!那是劲弩!目标并非江疏影,而是二楼回廊上的两名黑衣人!
事发突然,弩箭来得又快又狠。两名黑衣人虽惊不乱,舞动手中兵刃格挡。弯刀与分水刺划出密集的光幕,将大部分弩箭磕飞。但弩箭的数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且角度刁钻。
“呃!”使用分水刺的黑衣人肩头中了一箭,身形一个踉跄。
而那名使弯刀的黑衣人,为了格挡一支射向面门的弩箭,动作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破绽,决定了生死。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如同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使弯刀黑衣人的后背。一道乌光闪过,如同情人的低语,轻柔地掠过他的咽喉。
弯刀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格挡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喉间缓缓渗出的一缕暗红,然后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江疏影弹出木符,到机括发动,弩箭齐发,再到神秘黑影现身击杀一人,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江疏影此刻已重重摔落在楼下的草地上,伤腿传来钻心的痛,但她顾不上这些,立刻翻身滚入一旁的灌木丛阴影中,紧张地观察着局势。
那名肩头中箭的黑衣人见同伴瞬间毙命,心知遇到了极其可怕的高手,当机立断,毫不恋战,猛地向后一跃,撞破回廊另一侧的窗户,消失在黑暗的内宅深处。
花园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弩箭没有再发射,那个击杀弯刀黑衣人的神秘黑影,也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疏影伏在灌木丛中,大气不敢出。心脏依旧在剧烈跳动,背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刚才的生死一线,此刻回想起来,犹在梦中。
是谁启动了机关?是谁发射的弩箭?那个神秘的黑影又是谁?是敌是友?
她猛地想起那枚鱼形木符。沈允明给她时,只说危急时刻或可一用,并未明言用途。难道……这陆府之中,竟然还隐藏着“山河盟”或者“北溟”留下的后手?那机括和弩箭,是陆沉舟早就布置好的?而那个神秘黑影,是守护此地,或者说,是守护陆沉舟留下秘密的人?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海中翻腾。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此地绝对不宜久留!皇城司的暗哨很可能已经被惊动,必须立刻离开。
她忍着腿上和腰间的剧痛,从灌木丛中钻出,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那假山暗道的位置潜行而去。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将感官提升到极致,生怕再遇到埋伏。
幸运的是,返回的路程异常顺利。她再次通过那条狭窄的缝隙和铁栅栏下的洞口,回到了两府之间的夹道,然后沿着原路,避开巡逻,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晏几道那处宅邸的背巷。
翻窗回到厢房,她几乎是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直到此刻,安全回到这个暂时的庇护所,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点燃了灯盏,微弱的光芒驱散了房间的黑暗,也映亮了她苍白如纸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两件用性命换来的东西——那枚小巧的青铜钥匙,以及那张承载着残局棋谱的桑皮纸。
钥匙冰冷,不知开启何物。棋谱诡异,暗藏玄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局残棋上,落在那盏孤灯的图案上。
雾海孤灯……陆沉舟……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这局棋,又该如何破解?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这个漩涡,不仅关乎父亲的冤案,关乎江北的战局,更可能牵扯出一张笼罩在临安城上空,更深、更黑暗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