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化危为机
军用越野车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疯狂颠簸，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车身剧烈地摇晃着，不断将泥浆和冰冷的雨水甩上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泥土、汗水和枪油的气味。“岩石”像一尊煞神，坐在副驾驶位，阴沉的目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前挡风玻璃，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丛林。他手下两名武装分子则一左一右将我紧紧夹在后排中间，自动步枪冰冷的金属枪口有意无意地抵在我的腰侧和肋骨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双手被粗糙的塑料扎带反绑在身后，勒得手腕生疼。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不受控制地晃动，额头几次撞在前排座椅坚硬的靠背上，留下隐隐的痛感。但所有这些肉体上的不适，都比不上内心那如同岩浆般翻滚的焦虑和恐惧。
“黑蛇”……坐标点……废弃橡胶厂……
这到底是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还是一个精心策划、引我入彀的死亡陷阱？
“岩石”为什么会来得那么快？他的“确凿消息”从何而来？是“蝰蛇”或“老康”故意泄露，借刀杀人？还是“山魈”另有我所不知的情报渠道？那个反向追踪数据流，到底是谁布下的？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右手的旧伤在车辆颠簸和内心极度的紧张下，传来一阵阵灼热而尖锐的刺痛，仿佛皮下的神经正在被一寸寸烧断。我必须利用这段路程，尽快想出一个能在抵达橡胶厂后活下去，甚至……扭转局面的计划。
示弱，博取同情？在“岩石”这种只认实力和功劳的亡命徒面前，毫无用处。
强硬对抗，死不承认？在对方拥有绝对武力，且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的情况下，等于自寻死路。
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于……将计就计，把这场针对我的“抓捕”，变成我“忠诚”和“能力”的又一次证明！
“岩石大哥，”我开口，声音在车辆的轰鸣和颠簸中显得有些沙哑，但尽量保持平稳，“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但到了地方，事实会证明一切。”
“岩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头也不回：“最好如此！”
“那个‘黑蛇’极其狡猾，反追踪能力很强。”我继续往下说，试图将预设的剧本植入他的脑海，“我怀疑他可能不止一个人，或者在碰头点设有埋伏或监控。我们这样直接冲过去，很容易打草惊蛇。”
“哼，在缅北这片地界，还能让他跑了？”“岩石”不屑地啐了一口。
“小心无大错，岩石大哥。”我语气诚恳，“‘山魈’先生要的是活口或者确凿证据，不是一具尸体或者一场空。我建议，到达附近后，我们先隐蔽观察，确认情况再行动。我可以利用技术手段，尝试探测周围的电子设备信号。”
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争取主动权和控制权，避免一到达就陷入不可控的交火，同时也为我可能的“操作”留出空间。
“岩石”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他渴望功劳，但也并非完全的莽夫。“……到时候再看。”
他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就够了。
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又行驶了约半个小时，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雨势也渐渐停歇，只剩下林间枝叶滴落的残雨。当越野车在一个隐蔽的山坳处熄火停下时，远处，一座如同巨大怪兽骸骨般的废弃橡胶厂轮廓，在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锈迹斑斑的厂房铁皮大部分已经坍塌，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周围杂草丛生，一片死寂。
“下车！”“岩石”低声命令道。
我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橡胶厂外围的丛林。“岩石”示意手下散开，形成警戒线。他则带着我和两名贴身手下，借助残垣断壁的掩护，缓缓向主厂房靠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烂植物和铁锈混合的难闻气味。脚下的泥泞吸吮着靴子，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每向前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右手掌心的旧伤传来清晰的悸动，仿佛在预警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我们潜伏在一堵半塌的砖墙后面，距离主厂房入口大约五十米。“岩石”拿出一个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厂房内部幽深黑暗，寂静无声。看不到任何人活动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越来越凝重。“岩石”的耐心正在迅速消耗，他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猎隼，你他妈的在耍我？”他压低声音，语气中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
“再等等……”我紧盯着厂房，大脑飞速运转。难道“黑蛇”真的没来？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等着我们进去？
就在“岩石”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强行突入时，异变陡生！
“咻——！”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我们侧后方传来！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向旁边一扑，同时用被缚的双手尽力将站在我侧前方的“岩石”向旁边推了一把！
“噗！”
一声闷响，站在“岩石”另一侧那名手下，额头上瞬间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一声未吭地仰面栽倒下去。
消音狙击手！
“有埋伏！”“岩石”反应极快，在我推他那一下的瞬间已经顺势翻滚，躲到了另一处断墙后，脸色铁青，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手中的自动步枪瞬间指向了我，但看到我刚才推他那一下和倒地的手下，那枪口又微微顿住。
另一名手下也迅速寻找掩体，紧张地搜寻着狙击手的位置。
我的心跳如同擂鼓，刚才那一下几乎是赌上了性命！如果我不推开“岩石”，他很可能已经死了。如果狙击手的目标是我，那我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尸体。这一扑一推，至少在瞬间，极大地缓解了“岩石”对我“勾结外人”的怀疑！
“不是‘黑蛇’的人！”“岩石”咬牙切齿地低吼，他经验丰富，从枪声和弹道判断出了端倪，“是‘账本’那条老狗手下的‘清洁队’！”
“账本”？他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账本”也知道了“黑蛇”的存在，甚至可能“黑蛇”兜售的情报就与他有关？他是来灭口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岩石大哥！”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账本’的人出现在这里，正好证明了‘黑蛇’手里有真东西！东西可能就在厂房里！他们想杀我们灭口，独吞！”
我必须将“岩石”的怒火和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账本”身上，并将这次伏击，定性为“账本”为了掩盖自身问题而采取的杀人灭口行动！
“岩石”眼中凶光爆射，显然认同了我的判断。“妈的！敢动老子的人！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仅存的那名手下和他一起，依托掩体，朝着狙击手大概的方向猛烈开火！自动步枪的咆哮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子弹打在远处的树干和石头上，碎屑纷飞。
对方的狙击手没有再开枪，显然也在移动位置。
交火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岩石大哥，这样下去不行！”我趁着换弹夹的间隙喊道，“他们人可能不止一个！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厂房，找到证据，或者从别的路线撤退！”
“怎么进？门口肯定被盯着！”“岩石”吼道。
“我知道一条路！”我飞快地说道，这并非完全胡说，在来时的车上，我凭借记忆和有限的观察，大致判断过这座废弃工厂的结构，“厂房侧面有一个旧的通风管道，应该能通到里面！我个子小，可以试试！你和你的人火力掩护我！”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提议。独自进入未知的、可能还有埋伏的厂房，生死难料。但这也是唯一能彻底扭转我自身处境的机会！我必须拿到“证据”，或者创造“证据”！
“岩石”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判断我是否想借机逃跑或搞鬼。
时间不等人！远处似乎传来了车辆引擎的声音，对方的增援可能快到了！
“好！”“岩石”猛地一咬牙，“你去！要是敢耍花样，老子把你打成筛子！”他示意手下持续火力压制，然后亲自用匕首割断了我手上的塑料扎带。
手腕一阵轻松，但被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我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借着“岩石”他们制造的火力掩护，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猫着腰，利用杂草和废墟的阴影，快速向记忆中厂房侧面的方位迂回前进。
子弹不时从我头顶或身旁呼啸而过，带起凌厉的气流。我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极致。右手的旧伤在这种极致的奔跑和紧张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麻木，仿佛不再属于我。
很快，我找到了那个位于厂房侧面底部、被半人高杂草掩盖的通风口。栅栏早已锈蚀，我用力踹了几脚，将其踹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
没有犹豫，我矮身钻了进去。
管道内部狭窄而逼仄，布满厚厚的锈垢和蛛网。我只能匍匐前进，衣服很快被刮破，皮肤上传来刺痛感。管道内回声很大，外面交火的枪声变得沉闷而遥远。
我艰难地向前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和一个向上的竖井。根据结构判断，竖井应该通往厂房上层。
就在我准备向上攀爬时，竖井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似乎是金属摩擦的异响！
有人！
我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账本”的“清洁队”成员？还是……“黑蛇”？
脚步声在上面轻轻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透过管道壁隐约传来：
“……信号中断……必须尽快撤离……‘信天翁’线断……”
“信天翁”！
又是这个代号！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轻微的、似乎是某种小型设备被销毁的碎裂声。然后，脚步声快速远去，消失在厂房深处。
上面的人走了。
我靠在管道壁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与真相（或者死亡）擦肩而过。
“信天翁线断”……这意味着“黑蛇”这条可能与“信天翁”（父亲？）相关的线索，在此刻被强行掐断了！刚才上面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黑蛇”，或者与“黑蛇”直接相关的人！他销毁了设备，意味着他放弃了这次联络，或者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我必须上去！也许还能找到一些残留的线索！
我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上竖井。上面连接着一条较为宽敞的、布满了废弃传送带和机器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橡胶腐败的酸臭味。
我在通道里快速而谨慎地搜索着。很快，在一个锈蚀的传送带齿轮箱后面，我发现了一个被踩碎的小型卫星通讯模块，以及一小片似乎是被匆忙撕下、未来得及完全销毁的、带着焦痕的纸张碎片。
我迅速捡起碎片，借着从厂房破洞透进来的微弱晨光，看清了上面残留的半个词语和一组数字：
“……[无法辨认]…… 账户尾号 739x”
还有一行手写的、被烧掉大半的字母：“…Vigil…”
Vigil？警戒？守望？这是一个代号？还是某种提示？
来不及细想，我将碎片和损坏的通讯模块核心部件迅速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用于紧急情况下伪造证据的微型设备（这是杨建国当初准备的卧底装备之一，一直小心隐藏），快速将一组事先准备好的、指向“账本”某个海外秘密账户的伪造交易记录片段，植入到那个损坏的通讯模块残存的内存芯片中——这个过程极其粗糙，经不起仔细检验，但在眼下这种混乱局面下，足以作为初步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我听到厂房外传来“岩石”粗犷的吼声和更加密集的枪声，似乎他们的交火更加激烈了，而且援军到了。
我立刻原路返回，沿着通风管道快速爬出。
当我重新出现在“岩石”的视野中时，他正依托掩体，朝着几个从侧翼包抄过来的黑衣人猛烈射击。看到我出来，他吼问道：“怎么样？！”
“找到了！”我举起手中那个损坏的通讯模块，脸上混合着疲惫和“兴奋”，“里面有一些残留数据！还有这个！”我将那张写着“账户尾号 739x”和“Vigil”的残片也晃了一下，“‘黑蛇’刚跑！他销毁了大部分东西，但还是留下了线索！指向‘账本’！”
“岩石”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更盛的怒火！“妈的！果然是那条老狗！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掩护猎隼撤退！”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在“岩石”手下增援赶到后，我们勉强压制住了“账本”的“清洁队”，双方各有损伤。我们不敢恋战，带着“阵亡”同伴的尸体和我的“发现”，迅速撤离了橡胶厂。
返回基地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截然不同。
“岩石”虽然损失了一名手下，脸色阴沉，但看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欣赏和庆幸的复杂情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猎隼，好兄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老子今天就栽在那儿了！还拿到了‘账本’那老狐狸的把柄！”
我露出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疲惫笑容：“岩石大哥客气了，我也是为了自保，为了集团。”
回到基地，我们径直去了“山魈”的指挥部。
“山魈”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完“岩石”添油加醋、突出我“临危不乱”、“舍身救主”、“机智获取关键证据”的汇报后，他那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动容。
他拿起我上交的那个损坏的通讯模块和残片，仔细看了看（他显然看不懂技术细节，但那个账户尾号和“Vigil”的字样他认识），目光锐利地看向我：“猎隼，你确认，这些线索指向‘账本’？”
“山魈先生，”我恭敬而肯定地回答，“数据残留经过初步恢复，显示与‘账本’控制的某个离岸账户有过加密通讯记录。虽然‘黑蛇’本人逃脱，但这些证据足以表明，他兜售的情报，与‘账本’先生管理的部分‘外部资源’密切相关。‘账本’先生派人灭口，行为可疑。”
我将“保护伞”模糊为“外部资源”，将灭口行动定性为“账本”的个人问题。
“山魈”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整个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猎隼，这次【断流】任务，你完成得很好。不仅证明了你的能力，更证明了你对集团的忠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岩石”：“从今天起，‘猎隼’的权限提升至A-8级。‘岩石’，你手下损失的人，双倍抚恤。关于‘账本’的问题……”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会亲自向‘佛爷’汇报。你们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外传！”
“是！山魈先生！”我和“岩石”同时躬身应道。
走出指挥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那并不温暖的光线。
危机，似乎暂时渡过了。我不仅洗清了嫌疑，还获得了更高的权限和“山魈”更大的信任。
但我知道，我刚刚在钢丝上进行了一场多么危险的舞蹈。“账本”绝不会善罢甘休，“周先生”和“老康”那边又会如何反应？那个真正的“黑蛇”是谁？“Vigil”又代表着什么？还有那张残片上，未被辨认出的词语……
右手的旧伤传来一阵隐隐的、带着余悸的抽痛。
我将危机转化为了机会，但我也将自己推向了更巨大的风暴中心。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化危为机，只是赢得了片刻的喘息。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