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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的手与无数只苍白干枯的纸手,几乎同时触碰到那具巫师的干尸。

时间在这一刻被压缩、扭曲,而后轰然爆开!

“嘶啦——!”

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率先传来。陈默的手指疯狂地抓挠着干尸胸前那破烂腐朽的巫袍,试图探入那微弱白光闪烁之处。而更多怨毒的纸手则带着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恨意,凶狠地抓向干尸的四肢、头颅,要将这禁锢它们的仇敌撕成碎片!

干瘪的尸身如何经得起这般撕扯?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干尸的臂骨就被数只纸手硬生生扯断!腿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折断声!头颅被一只纸手抓住,猛地一拧!

但就在干尸即将彻底分崩离析的刹那——

陈默的手指终于突破了层层破烂的织物,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约莫拳头大小的物体!那柔和的白色光芒正是从中透出!

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掏!

噗!

一个东西被他硬生生从干尸胸腔里扯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灯。那是一颗……心脏?!

由某种白玉般的石头雕琢而成,心脏的形态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血管的纹路。它通体冰凉,却在核心处散发出温暖柔和的白色光晕,光芒流转,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搏动。握在手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中正平和的暖流顺着手臂涌入陈默几乎冻僵的身体,短暂地驱散了他灵魂深处的阴寒和疲惫。

这就是“心灯”?!

几乎在心灯被取出的同一时刻,那具失去了核心的巫师干尸,如同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沙堡,在一阵密集的咔嚓声中,彻底崩碎、塌陷,化作一地齑粉和碎骨!

吼——!!!

失去了最后的阻碍,内外两层、新旧所有的纸人,发出了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怨毒咆哮!它们的仇恨瞬间失去了最核心的目标(巫师的尸体),那滔天的、无处发泄的怨念,如同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全部转向了——手中握着心灯的陈默!

是他!是他取走了“东西”!他是巫师的帮凶!他必须死!

成千上万的纸人,如同白色的、愤怒的海啸,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央的陈默猛扑过来!那场景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人瞬间崩溃!

陈默手握心灯,白色的暖光只能照亮他周围不到一米的范围,光芒之外,是无穷无尽、汹涌而来的惨白面孔和墨点眼睛组成的死亡之潮!

他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挤压着他每一寸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手中的白玉心灯,似乎感应到了外界那铺天盖地的邪恶怨气,猛地自发嗡鸣起来!其核心处的白色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光芒骤然变得炽烈!

嗡——!!!

一股纯净、浩瀚、带着某种古老安抚意味的力量波纹,以心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纸人,无论是古老残缺的还是新锐凶戾的,在接触到这白色光波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

它们惨白的脸上,那鲜艳的腮红和咧开的嘴角似乎微微扭曲、淡化,墨点的眼睛里,那空洞怨毒的神色开始剧烈地波动,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一股强烈的迷茫、痛苦、悲伤的情绪,如同沉渣般被这白光从它们无尽的怨念深处搅动起来!

它们的扑击动作变得迟缓,甚至有些纸人开始发出细微的、类似啜泣的纸张摩擦声。

有效!这心灯能影响它们!

陈默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但下一秒,希望就被更大的绝望淹没。

纸人的数量太多了!它们积攒的怨念太深太重了!

心灯的光芒虽然强大,但似乎更多是“净化”和“安抚”,而非“毁灭”。它无法瞬间超度这成千上万被邪术制造、痛苦了无数岁月的怨灵!

白光波纹过后,纸人群只是停滞了短短数息,那被短暂压制的怨毒便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反扑回来!它们顶着心灯带来的不适和混乱,再次发出尖锐的嘶鸣,更加疯狂地向前涌动!

白光被压缩!陈默周围的安全空间急剧缩小,最近的那些纸手,几乎已经要触碰到他的衣角!

心灯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白玉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它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怨气冲击!

要撑不住了!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死亡的阴影再次彻底笼罩下来。他紧紧握着那出现裂纹的心灯,指尖能感受到它内部的能量正在飞速流逝、变得混乱。

完了……还是不行……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最后一刻——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堆刚刚被心灯光芒波及、暂时陷入混乱停滞的最内层、最古老的纸人身上。

它们的形态似乎……有些不同?

在白色光芒的映照下,他依稀看到,几个最残缺的纸人身上,似乎用淡淡的、几乎褪色的墨迹,写着一些模糊的字……像是……名字?还有日期?

而它们那扭曲的、充满痛苦迷茫的墨点眼睛,似乎……不再仅仅盯着他,而是偶尔会转向彼此,转向这地下空间,流露出一种更深沉的、被遗忘的……悲伤?

一个疯狂的、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陈默几乎僵化的大脑!

这些纸人……它们最初……也是受害者!是被巫师囚禁、奴役的可怜灵魂!它们的复仇,源于最深重的痛苦和背叛!

心灯无法毁灭它们,但它能唤醒它们被怨念掩盖的……本源意识?!

它们恨的,从来不只是巫师!它们恨的是这囚禁!是这无法安息的痛苦!

想要结束这一切,不是对抗,不是毁灭……

而是……解放?!

“听着!”陈默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残存的所有意志,伴随着手中心灯最后的力量,向着汹涌而来的纸人群嘶声呐喊,尽管他的声音在无数纸片摩擦声中微乎其微:

“我知道你们的痛苦!我知道你们的怨恨!”

他举起那出现裂纹、光芒炽盛到极致的心灯,不是对准它们,而是高高举起,仿佛要照亮这整个黑暗的地下墓穴!

“禁锢你们的人已经死了!化成了灰!”

“看看你们身边!看看你们自己!你们还要被这无尽的仇恨继续囚禁在这里吗?!”

“毁灭一切……然后呢?!继续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互相撕扯吗?!”

他的呐喊似乎起了一丝作用。尤其是最内层那些最古老的纸人,它们的动作再次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混乱。身上那淡淡的名字墨迹在白光下微微闪烁。它们空洞的眼睛里,那无尽的怨毒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苏醒。

但后面的、更新一些的纸人,尤其是刚从上面冲下来的那些,怨念似乎更加直接和狂暴,它们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嘶吼着扑上!

心灯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如同心跳骤停前的挣扎。

没有时间了!

陈默的目光猛地扫过整个地下空间,扫过那些古老的、刻着符文的墙壁,扫过中央那已经化为粉末的法阵遗迹,最后定格在手中那即将破碎的心灯上。

一个更加疯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不再试图用光芒阻挡纸人,而是猛地将体内最后一丝气力,连同那年轻人匕首上残留的、与他血液混合的微弱力量,疯狂地注入心灯!

“如果无法净化……”他眼中闪过决绝的疯狂,“那就一起解脱吧!!”

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用尽最后力气,将那颗光芒炽盛到极点、布满裂纹的白玉心灯,狠狠地砸向了地面中央——那原本法阵核心、如今布满干尸粉末的地方!

“爆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咔嚓——!!!

白玉心灯终于不堪重负,在那蕴含着古老力量和无数怨念的土地上,轰然爆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冲击波。

只有一片无比纯粹、无比浩瀚、柔和却势不可挡的白色光海,以爆炸点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吞噬了一切!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扑向陈默的纸人,离他最近的那些,它们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清晰无比。

然后,白光淹没了它们。

陈默感到一股温暖到极致、却也霸道到极致的力量冲刷过他的身体,穿透他的灵魂。他肩头那镜中鬼留下的阴寒鬼印,在这白光中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哀鸣,如同冰雪般消融殆尽。一股难以形容的轻松感传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他来不及感受这些。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白光中的纸人们。

它们没有像邪恶之物被净化那样灰飞烟灭。

在白光的笼罩下,它们身上那层由邪术和怨念构成的、惨白僵硬的“纸”的形态,开始如同潮水般褪去、消散……

显露出里面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脸上不再是怨毒和空洞,而是浮现出茫然、解脱、悲伤、以及最终归于平静的表情。

他们……变回了原本的灵魂形态!

白光温柔地包裹着这些刚刚解脱的灵魂,洗涤着它们身上残留的怨气与痛苦。

古老的符文墙壁在这片浩瀚的白光中发出最后的微光,然后彻底黯淡,化为普通石头。

地面上,巫师的骨粉和心灯的碎片在白光中缓缓沉入地下,仿佛被这片土地最终净化、接纳。

白色的光海开始缓缓消退,如同退潮。

那些被解脱的灵魂光影,变得愈发透明,他们纷纷抬起头,仿佛看向了某个不存在于这世间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安宁的神色。然后,他们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如同逆飞的萤火虫,向着上空飘散,最终彻底消失在这片地下空间。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白光彻底散去。

地下空间恢复了黑暗,只有墙壁上几盏早已熄灭的青铜灯盏,和……从头顶那个被纸人撞开的入口处,漏下的……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晨曦的光芒。

陈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虚脱,没有一点力气,灵魂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平静。

他活下来了。

他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终结了这一切。

地下的古老怨灵,超脱了。

那上面的……那些纸人呢?它们是否也……

他挣扎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来时的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爬去。

爬出地洞,回到祠堂大殿。

阳光从破败的门窗和屋顶的漏洞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驱散了沉积多年的阴霾。

大殿里,空空如也。

那些原本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纸人,全部消失了。没有碎片,没有灰烬,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只有地面上残留的一些凌乱足迹,证明着昨夜疯狂的追逐并非梦境。

他踉跄着走出祠堂大门。

荒村,依旧破败,却在晨光中褪去了那层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诡异。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气息,虽然荒凉,却不再是那种腐朽的恶臭。

家家户户依旧门窗紧闭,但那种被窥视、被诅咒的感觉消失了。

他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回头望向这座沐浴在晨曦中的荒村。

一切都结束了。

古镜碎了,镜中鬼灭了,纸人超生了,鬼嫁……成了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在树下坐了很久,直到阳光变得温暖。

然后,他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伤痕累累却无比轻松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山外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荒村重归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废墟,仿佛一声悠长的、解脱的叹息。

阳光刺眼。

陈默站在山路的尽头,最后一次回望那片吞噬了无数恐惧与挣扎的山坳。古宅、荒村、祠堂……一切都隐没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下,安静得像一场被惊醒后又沉沉睡去的噩梦。

肩头那片冰寒的鬼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轻盈,以及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酸痛。他身上的新郎红衣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血渍和绿色的苔痕,像个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辨认了一下方向,他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沿着依稀可辨的土路,踉跄前行。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头恶兽,啃噬着他的胃和喉咙。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中途在小溪边像野兽般匍匐喝水时,他在浑浊的水面倒影里,看到了一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里沉淀着过多惊惧和疲惫的陌生人。

走了不知多久,半天,或许一天?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终于,土路变成了碎石路,远处出现了电线杆,以及零星几座冒着炊烟的农舍。

他的出现引起了不大的骚动。几条土狗狂吠着。一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老农看到他,吓得锄头都掉了,踉跄着跑回屋里,死死关上门。他这副模样,确实比鬼好不了多少。

最终,是附近乡镇上唯一的一个小派出所接到了报警电话。两个年轻的民警开着破旧的警车赶来,带着十足的警惕和疑惑,将几乎站立不稳的他带回了所里。

热水,食物,干净的衣服(一套不合身的老旧作训服)。他机械地吞咽着馒头和咸菜,温水滑过喉咙的感觉让他几乎落泪。民警的问询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不信和审视。

他说了。尽可能地,剔除了那些无法被理解的超自然部分。只说自己是探险爱好者,在山里迷路了,摔下了山坡,同伴失散了(他想到了那个年轻人,心脏一阵抽紧),在一个废弃的村子里躲了几天,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他的说辞漏洞百出。身上的伤有些明显是刮擦和撞击,有些则来历不明。那件被换下的破烂红衣更是透着诡异。民警记录着,眉头越皱越紧,显然认为他精神受了刺激,或者隐瞒了更多事情。

“哪个村子?”老所长亲自过来,沉声问,眼神锐利。

陈默沉默了。他说不出那个村子的名字,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於任何地图之上。

“好像……就叫荒村吧?没什么人住了,房子都很破。”他含糊道。

老所长和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年轻民警低声说:“所长,会不会是……西边老山林子里那个?以前听老人提过,说有个村子闹……那啥,后来人都搬走了,邪乎得很。”

老所长瞪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噤声。

“你好好休息一下。”老所长对陈默说,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里的探究并未减少,“我们已经联系了县里的搜救队,也会核查你说的情况。你提供的那个失散同伴的特征,我们也会留意。”

陈默被暂时安置在派出所后院一间空闲的宿舍里。门没有锁,但他知道,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不能离开。

躺在床上,身下是坚硬但真实的床板,盖着带着皂角味的干净被子,他却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就是那旋转的古镜,镜中狰狞的鬼影;是纸人惨白的脸和咧开的红嘴;是荒村死寂的街道和那场诡异的婚礼;是地下洞穴里,那具巫师的干尸和无数扑来的怨灵;是心灯爆碎时,那一片净化一切的浩瀚白光;还有……那个年轻人最后回头看他,七窍流血却让他快走的决绝眼神。

这些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闪回,交织成一幅无法挣脱的恐怖绘卷。肩膀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那是鬼印残留的幻觉。耳朵里有时会莫名响起细微的、纸张摩擦的簌簌声,猛地睁眼,却只有窗外真实的风声。

他失眠,盗汗,食欲不振。派出所的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几天后,县里的搜救队回来了,一无所获。没有找到任何所谓的“失散同伴”,也没有在西边老林子里发现任何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那个传说中的荒村,搜救队确实找到了一片废墟遗址,但根据他们的说法,那里至少荒废了半个世纪以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近期在那里生活或躲藏。

至于陈默出现时那副样子,搜救队的队长私下跟老所长说,可能是摔坏了脑子,产生了幻觉,或者在深山里遇到了什么别的麻烦,吓破了胆。

他的说辞无法被证实,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最终,在盘桓了将近一周后,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涉及任何违法行为,加上他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派出所方面也只能对他进行了一番教育(不要擅自进入未开发的深山老林),并联系了他的家人。

他来这座城市本是为了求学,没什么亲近的家人,只有一个远房表哥在邻省。电话里,表哥的语气很不耐烦,但还是答应过来接他。

离开派出所的那天,天气阴沉。老所长把一张车票和一点零钱塞给他,叹了口气:“小伙子,回去好好看看医生,别瞎想了。山里头……东西杂,以后别去了。”

陈默默默接过,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们都不信。那些真实发生过的、几乎将他撕碎的恐怖,在这片阳光下,只成了一个精神病人般的呓语。

表哥开着一辆小货车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一路上的抱怨就没停过,埋怨他尽添麻烦。陈默缩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喧嚣的人群……这一切熟悉又陌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置身其中,却又格格不入。

回到表哥家,他被安排住在狭小的客房里。他尝试着重新联系学校,解释自己的“意外”和失踪,但过程波折重重。他需要各种证明,需要医院的诊断(诊断结果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焦虑),需要一遍遍重复那段被简化、被扭曲的“经历”。

他变得沉默寡言,害怕独处,害怕黑暗,害怕一切反光的东西。晚上必须开着灯才能入睡,而且极易惊醒。任何突然的、细微的声响——比如风吹动窗户纸的声音,比如邻居家小孩撕扯包装纸的声音——都会让他惊跳起来,冷汗涔涔。

他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变成了那个穿着黑袍的巫师。他站在黑暗的地下洞穴里,脚下是散发着血光的邪恶法阵,周围是无数哭泣、哀嚎的灵魂。他冷酷地施展着法术,将那些灵魂强行塞进苍白的纸躯壳里,用墨笔点上空洞的眼睛,画上僵硬的微笑。他能感受到那些灵魂的痛苦和绝望,却无法停止,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快意支配着他。

然后,场景切换。他又变成了那个年轻人,在山林间亡命奔逃,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白色纸人。疲惫,恐惧,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握着那把匕首,感受着血脉中微弱的力量正在燃烧、耗尽。最后,他回过头,看向追来的陈默,眼神不再是决绝,而是深深的、被背叛的痛苦和诅咒。

最后,他总是会变成那些纸人中的一个。身体被禁锢在薄薄的、脆弱的纸壳里,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看着“自己”(巫师)和“自己”(陈默)在面前争斗,看着心灯爆碎,感受着那白光带来的解脱与撕裂交织的剧痛……

每次他都会从这个噩梦中尖叫着惊醒,浑身湿透,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平息。

这些梦境如此真实,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记忆碎片。是那个巫师的残念?是那个年轻人的怨愤?还是那些纸人痛苦的共鸣,通过心灯的白光,永久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分不清了。

他去看心理医生,服用镇静药物。药物能让他勉强入睡,却无法驱散那些融入骨髓的恐惧和负罪感。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总是游移不定,深处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惊惶。他害怕有一天,会在镜子里再次看到那张青黑裂痕的鬼脸,或者看到自己身后,站着无数模糊的、白色的影子。

他开始查阅大量的资料。关于民俗传说,关于巫蛊之术,关于民国时期的邪法,关于那个地区的地方志。他试图从故纸堆里找到一丝证据,证明他所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他找到了关于“古镜照魂”、“纸人复仇”、“荒村鬼嫁”的零星记载,却都语焉不详,被视为乡野怪谈。

他甚至偷偷联系过一些所谓的“灵学爱好者”论坛,隐去关键信息描述自己的经历,换来的大多是嘲讽、猎奇,或者几个同样神神叨叨、无法验证的“类似经历”。

真相,被永远埋在了那座大山深处,和那些解脱的灵魂、破碎的古镜、巫师的骨粉一起,化为了尘埃。

只有他,背负着所有的记忆和创伤,活在了这个阳光明媚、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到完全真实的世界里。

一个月后,他勉强办理了复学手续,但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学习。他游离在人群边缘,像一道沉默的灰色影子。有时他会长时间地发呆,看着窗外的一片落叶,或是一张被随手丢弃的白色废纸,都能出神很久。

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那座古宅,那面镜子,那些纸人,那个荒村……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以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寄生在了他的记忆里,他的噩梦里,他每一个试图放松的瞬间里。

救赎或许从未降临过。他活下来了,但离开那座大山的,或许只是一个披着陈默外壳的、装载了太多恐怖和谜团的容器。

秋天深了,落叶满地。

陈默一个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几张废纸,在他脚边打着旋。

一张白色的、巴掌大的纸片被风卷着,啪地一下,贴在了他的裤腿上。

他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冻僵。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打印废纸,上面印着残缺的广告字样。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瞳孔紧缩,呼吸停滞。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将那张纸从裤腿上拂去。

纸片飘落在地,被风卷着,滚远了。

陈默站在原地,没有动。寒风吹过他苍白的面颊,他望着那张纸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

然后,他拉高了衣领,缩起脖子,继续向前走去,脚步略显匆忙,融入了下班放学的人流之中。

只是他的背影,在夕阳的拉拽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散,或者被这喧嚣的人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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