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砚底藻纹藏学海 舷边月影照情笺
诗曰:
墨池水暖育青衿,月照莲心印素笺。
莫道斯文无侠气,一泓秋水藏剑篇。
第一节 海蓝蓝
九月的江南大学被桂花香气浸染得透透的,连空气都成了蜜色。虞明站在水生生物考古系迎新台前,白衬衫领口别着枚崭新的学生会徽章,银质的麦穗纹在阳光下泛着淡光。
他低头核对物资清单时,一缕穿堂风卷着几张报名表翻飞,其中一张正巧落在双绣着莲花的帆布鞋前。鞋面上的金线绣出的花瓣沾着草屑,像是刚从湖边小径走来。
“同学,你的东西。” 清甜的声音裹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像浸了蜜的桂花糖粥。虞明抬头,撞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瞳仁里盛着碎光,像是揉进了太湖的波光。女孩扎着低马尾,发梢系着根淡蓝色丝带,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活脱脱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她捧着报名表的指尖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指甲盖上还沾着几点靛蓝颜料,像是不小心蹭上的青花瓷釉。
“我叫海蓝蓝,美术系转专业过来的。”
虞明接过纸张时,指腹触到她掌心的温热,像碰着块暖玉。名单上 “海蓝蓝” 三个字写得飘逸灵动,笔锋带着几分《曹全碑》的舒展,在 “兴趣爱好” 栏里,“研习《金刚经》” 与 “水彩写生” 并排躺着,倒也相映成趣。
“考古系很少有转专业的同学。” 他笑着指了指她肩头的帆布包,上面手绘的青铜鱼纹栩栩如生,鳞片的层次感不输博物馆的拓片,“你对水下文物感兴趣?”
海蓝蓝脸颊泛起两团红晕,从包里掏出本泛黄的《水经注》。书页边缘卷得厉害,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却透着股韧劲。
“我爷爷是潜水员,” 她指尖划过某段批注,声音压得低了些,“他说太湖底下有座千年古寺,寺里藏着能渡化人心的秘宝。” 说话时,脖颈间的银质佛牌轻轻晃动,刻着的 “渡” 字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七彩光,像撒了把金粉在上面。
竞选学生会主席那天,大礼堂座无虚席。虞明站在聚光灯下,身后大屏幕正播放他带队修复明代沉船瓷器的纪录片。当画面切到他戴着潜水镜,在浑浊湖水中清理青花碗的场景时,后排突然传来片低低的惊呼 —— 镜头里,他腰间系着的道家八卦玉佩,竟在幽暗的水下发出微弱的青蓝色荧光,像条沉睡的小鱼在发光。
“我们不仅要保护文物,更要传承其中的精神内核。” 虞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沉稳得像深潭静水,“就像道家说的‘上善若水’,我们的工作,便是让文明之水生生不息。”
他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在后排捕捉到海蓝蓝专注的眼神,她手里的速写本上,已经勾勒出他演讲时抬手的轮廓,铅笔线条利落又温柔。
虞明当选学生会主席后的第一个任务,是筹备校园文化节。他在学生会会议室摊开策划案,钢笔在 “非遗展区” 四个字上顿了顿。突然感觉有人往他文件夹里塞了张纸条,眼角余光瞥见海蓝蓝正假装整理文件,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展开那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画着太极双鱼环绕青铜鼎的图案,鱼眼处点了朱砂,活灵活现。角落题着行小楷:
“以阴阳调和之理,展古今文明交融。”
落款处钤着枚小小的莲花印章,印泥是温润的赭石色。
两人在筹备过程中渐渐熟络起来。某个深夜,他们在实验室核对展品清单,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汉代陶俑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海蓝蓝指着陶俑腰间的玉珏,突然轻声道:
“你看这环形缺口,像不像佛家说的‘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
她说话时,身上的檀香混着实验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竟奇异地和谐,像古刹里燃着的线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文化节当天,虞明策划的 “水下考古沉浸式体验” 成了最热门的展区。观众戴着 VR 眼镜,仿佛真的置身于千年古沉船遗址,指尖能 “触到” 青花缠枝莲纹的冰凉。
海蓝蓝负责的书画展区就在隔壁,她临摹的敦煌壁画《飞天》与自己创作的 “水中佛国” 系列水彩摆在一起,飞天的飘带与水波的曲线在灯光下交织,引得不少人驻足。
人群里,一位白胡子老者在《水月观音》画作前驻足良久,突然双手合十:
“小友,你这画里的水波,暗合《心经》‘观自在’的禅意啊。”
庆功宴上,虞明被同学起哄着表演节目。他笑着从口袋摸出枚铜钱:
“我给大家变个道家小戏法吧。”
铜钱在他指间翻飞,忽而化作纸鹤振翅,忽而又变回原样。当纸鹤悠悠飞到海蓝蓝肩头时,他看见她耳尖红得要滴血,发间别着的莲花银簪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颤,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深秋的某夜,虞明在图书馆查资料,转过社科书架的拐角,看见海蓝蓝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手边摊着《金刚经》与《抱朴子》,两本书的书页交叠,像在悄悄对话。笔记本上写着行娟秀的字:
“佛说空,道言无,可文物却在泥土里诉说永恒。” 他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
海蓝蓝醒来时,发现外套口袋里多了枚小巧的桃木剑吊坠,剑鞘上刻着简化的八卦图。她捏着吊坠找到虞明时,正撞见他红着脸递来本《水下考古与周易》,书皮上贴着张便利贴:
“我研究过了,古代沉船的方位布局,很多都暗合八卦。” 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正巧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枚金黄的印章。
冬至前夜,虞明收到海蓝蓝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
“来未名湖畔,有东西给你看。”
他赶到时,见她穿着件藕荷色长裙,手里捧着盏莲花灯,灯芯的火苗在寒风里微微晃。
“听说把愿望写在灯上放进湖里,就能实现。”
她把毛笔递过来,眼中盛着期待的光,像藏了整片星空。他接过笔,在米白色的灯纸上写下:
“愿文明永续,你我同心。”
莲花灯顺着湖水漂远时,虞明鼓起勇气牵住海蓝蓝的手。她腕间的檀木佛珠与他的八卦玉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 “叮咚” 声,像寺庙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动。
远处钟楼传来十二下钟声,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宛如披上了层银纱。这一刻,佛道的智慧,考古的坚守,还有少年少女青涩的心事,都化作江南冬夜里最暖的光。
随着相处渐深,虞明发现海蓝蓝藏着些小秘密。她常独自在画室待到深夜,画纸上除了青铜器纹样,还多了些看不懂的符咒,用朱砂画在泛黄的宣纸上,透着股神秘。
有次暴雨突至,她慌乱间遗落的速写本里,夹着张手绘的寺庙地图,标注着 “渡厄寺” 的位置,与她爷爷说的水下古寺名字分毫不差。
而虞明自己,也在整理明代沉船文物时,发现了枚刻着梵文的铜镜。当他试着把铜镜与海蓝蓝的佛牌放在一起,两者突然发出嗡嗡的共鸣,镜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 云雾缭绕的古寺,身披袈裟的僧人,还有水下若隐若现的八卦阵图,像场没做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