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门一关,外头的喧嚣杀意像是被一刀斩断,只剩死寂。药味和血腥气沉甸甸地压下来,混着方才金吾卫带进来的铁锈和冷风的味道,搅得人胸口发闷。
赵宸杵在原地没动,后背的肌肉绷得死紧。右肩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臂弯往下淌,滴在冷硬的金砖上,“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他没管,耳朵竖着,听着外头周正那老匹夫气急败坏又不敢发作的脚步声踉跄远去,听着金吾卫甲胄碰撞声退潮般消失。
直到院外彻底没了动静,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灼得喉咙发干。心口那墨痕还在一跳一跳地灼烫,方才强行动用修罗眼诛杀那侍卫,几乎扯碎了他勉强压下的平衡,幽冥死气在经脉里疯狂冲撞,叫嚣着要吞噬一切。
他踉跄一步,伸手扶住旁边的蟠龙柱,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低头看去,指尖还在不受控地微微发抖,那不是怕,是力竭,是身体快要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撕开的预兆。
内室里,那丝乳白色的微光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但高阳低弱却平稳的呼吸声细细传来,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还有棠儿…
他猛地转头。小家伙还缩在软榻上,睡得昏沉,小脸皱着,像是被梦魇住了,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半截玉簪,勒得指节发白。方才那般刀剑出鞘的阵仗,竟没彻底惊醒他,只怕是周正让人下的那药劲还没过。
赵宸眼神瞬间冷了下去,那冷意里淬着杀人的冰。他走到榻边,伸出手,指尖悬在赵棠鼻翼下方,感受着那温热却略显急促的呼吸,又轻轻拨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还好,只是迷药,份量不轻,但未伤根本。
他俯身,极轻地将赵棠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孩子轻得吓人,窝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染血的衣襟,嘟囔了一句含糊的梦话:“二哥…怕…”
赵宸臂弯一僵,心口那墨痕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混着一股酸涩猛地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冷的黑。他抱着赵棠,一步步走进内室,将他放在高阳榻边的软椅上,用厚厚的锦被裹紧。
这里最安全。有高阳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净世余晖,有他守着。
安置好赵棠,他才走到高阳榻前。女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脸色白得跟新雪似的,唯有眉心那极淡的蹙痕,显出一丝活气。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在她心口纱布上方寸许之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温润感。
是那光。
它还在。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住了幽冥死气的侵蚀,甚至…在他险些失控时,将他拉了回来。
这发现让赵宸心头剧震。他盯着高苍白的面容,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这净世之力究竟是什么?为何能与幽冥死气抗衡?又为何…独独对他心口的墨痕有这般奇异的安抚效用?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暗袋,那半枚幽冥珠碎片安静地躺着,隔着衣料和符布,依旧散发着阴冷的悸动。方才它躁动得厉害,此刻却似乎平息了许多。
是因为高阳?还是因为…他压下杀意后,心绪的短暂平和?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若这净世之力能安抚甚至压制幽冥死气,那是否意味着…它也能助他炼化这碎片,乃至…清除心口这该死的墨痕?
这念头让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随即,更深的疑虑涌上心头。高阳与这力量从何而来?她拼死护住这缕本源,真的只是为了救他?还是…另有深意?那晚在破庙,幽冥门主残魂嘶吼的“净世灵光”又是什么?
他目光落在高阳毫无血色的唇上,所有疑问都堵在喉咙口,无人能答。
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棂,切割出冰冷的光斑。殿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是忽尔卓带着玄甲卫在无声地布防、清理痕迹。忠诚的老部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外面暂时稳住了。
但赵宸知道,这平静脆弱得像层纸。周正吃了这么大个瘪,绝不会善罢甘休。那老狐狸经营朝堂多年,党羽众多,今日能矫诏逼宫,明日就敢干出更狠的。更何况,藏在暗处的幽冥余孽还没揪出来,那能操控尸军、给他和棠儿下药的,绝非周正一个文官能办到。
还有父皇…隆庆帝昏迷不醒,龙体堪忧,周正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若父皇…这摇摇欲坠的朝局,立刻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至少,要能握紧剑,镇住这宫闱,护住棠儿,守住…眼前这一线微弱的生机。
赵宸盘膝在榻前的蒲团上坐下,闭上眼,强行收敛所有纷乱的思绪。意守丹田,尝试引导那丝微弱却纯净的修罗之力。过程依旧痛苦万分,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冰寒与灼热交替肆虐。但他咬牙硬扛着,将全部意志集中于一点——感知、并尝试靠近心口那墨痕的核心。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驱逐那幽冥死气,而是小心翼翼地,用那丝温养的修罗之力去触碰,去包裹,如同试图驯服一头狂暴的凶兽。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浸湿了鬓发,后背的衣衫更是湿透,紧贴着伤口,刺痒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心神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之际,那一直疯狂冲撞的幽冥死气,似乎…极其细微地…滞涩了一瞬?
就仿佛汹涌的恶浪中,突然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虽未能平息风浪,却奇异地让那狂暴的势头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赵宸猛地睁开眼,眼底爆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精光!
有戏!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变化,却无疑指明了一个方向!这墨痕,这幽冥死气,并非完全无法掌控!
他喘息着,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看向高阳。是因为她吗?是因为离她足够近,受那净世余晖无形的影响?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将一丝心神沉入胸前暗袋,触碰那被符布层层包裹的幽冥珠碎片。
这一次,碎片的躁动似乎真的…减弱了少许。那阴寒刺骨的吞噬欲望仍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冲击他的神智,反而变得…更“沉”了一些,如同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
就在这时——
“呃…”
榻上的高阳忽然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痛哼。她灰白的唇瓣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心口那纱布下,那点微弱的乳白色光晕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下跳动,随即又黯淡下去。
赵宸心头一紧,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凑近前去:“高阳?”
没有回应。她依旧昏迷着,只是那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
是净世之力消耗过度?还是…他方才试图炼化幽冥碎片的举动,无形中影响到了她?
赵宸不敢再妄动。他看着她痛苦的神情,再看看旁边软椅上睡得不安稳的赵棠,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夹杂着更深的焦灼涌上心头。
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弄清楚这净世之力的奥秘,需要揪出藏在宫里的鬼!可眼下,他连离开这静心苑半步都做不到。
时间不等人。周正不会给他喘息之机,暗处的敌人更不会。
他必须兵行险着。
赵宸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高阳心口那微微起伏的纱布上,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缓缓凝起一丝极其微细、却无比凝练的修罗之力。
这一次,他不是要炼化,而是…试探。
他将那丝力量,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朝着高阳心口那点微光之源探去。
就在那丝力量即将触碰到纱布的瞬间——
“砰!砰!砰!”
静心苑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拍响!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惊慌失措,彻底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平衡!
“王爷!王爷!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门外传来太监尖利变调的嘶喊,充满了绝望的恐惧,“陛下呕血不止!太医说…说怕是…怕是就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