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家爷孙二人,再见小双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短短几周没见,如今的小双,像是变了个人。
他身材消瘦了,皮肤变黑了,最重要的,神情和举止,褪去了学生的稚嫩,就连以前强撑起来的那种少年老成,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到有些沧桑的内敛与稳重。
他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还说,人成熟的过程,不是一条连续的线,而是间断的点。
他总说,所谓命运,不是对未来的预测,而是对过去的回望,是对种种既往事实的逻辑关联,是在编故事。
可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心底那股少年心气,还活着。
两个多月来,现实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小双实在无暇顾及梦中的事,可今晚不同,今晚是迈向新生活的起点,过了今晚,他就要去新的环境里,开启新的生活了,这不禁令他充满了遐想。
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梦,想到他和览子未完成的探索。
“大哥,睡了吗?”
“没,怎么了?”
“你白天来,小区里有办丧事的吗?”
“门口有个大棚子,但我俩来得早,不知道是白事还是红事,问这个干嘛?”
小双一听来了精神:“走,下去看看!”
“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车呢。”
“走,明天车上睡去,走啊!”
说话间,小双已经起身出门穿鞋了,览子拗不过,也骂骂咧咧爬起来,俩人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离老远,就看门口大棚子还在,不用说,肯定是白事了,要是红事,赶天黑前,就撤了。
“白事,太好了。”小双说。
“怎么的,仇家?”
“不是,呸呸呸,对不住对不住”小双意识到说话不尊重苦主了,连忙对着空气道歉,“我是说对咱俩太好了,大哥,想不想再探探梦?”
“想啊!”览子突然来了精神,“我早就想了!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几次,我都忍着,一直没敢说,走走走,我现在就去灵堂睡觉去。”
“非亲非友,人家能让你进去?”
“擦,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回去睡觉,梦里等我!”
见小双半信半疑,览子又催促道:“赶紧吧,一会天都亮了!览哥有办法!”
小双还是不放心,说在这看着览子,等他顺利进了灵棚,自己再回去睡觉。
“行,那你瞧好吧!”
说话间,览子就朝灵棚方向走去,他没走正门,而是绕了个圈,来到侧面堆码花圈的地方,看了看挽联上的字,又顺了两大兜子纸钱,这才大摇大摆朝灵棚正门走过去。
一只狗跟在他后面,伏着身子,发出呜呜的低吼。
览子见状,赶忙又跑到马路对面的流动餐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几盒剩饭,扔到狗附近,那狗一看有吃的,闻了几下,便放下戒心,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他一点点靠近那狗,见狗仍没什么敌意,他又撇给狗几个肉丸子,那是他从剩盒饭里摘出来的。
这下好了,狗开始摇尾巴,跟他示好。
他翻开狗脖子下面的胸牌,看了看狗的名字,凯南。
“好凯南,乖凯南,在这吃着嗷,别乱叫。”
览子说着,拎着两兜子纸钱,进了灵棚,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缓缓放下兜子,掏出一沓纸钱,再抬头的瞬间,变出一张哭丧的脸,冲着头缠白布的主家,点了点头,略带颤音,说道:“节哀,节哀。”
主家赶紧起身,走到近前,却仍然没认出这是谁,回头看看家里的年轻一辈,大家眼神里也都是困惑。
这时览子先发制人:“孙阿姨啊,我是八号楼的邻居小梁啊,您说您怎么,好好的,哎呦,呜呜呜呜....”
览子哭了半天,倒抽着气,起身和苦主说道:“叔,我遛狗时候总碰到孙阿姨,刚才路过,在棚子门口,看到了凯南,哎呦,我这心呐,就一沉,刚才转半天,没敢进来,我就扒着头看啊,哎呀呀,我就看到...呜呜呜...看到...看到...呜呜呜。”览子看着供台上那张黑白老太太的照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姨啊,您还说要带着凯南,和我们家小卡一起去草地玩飞盘呢,您老怎么就...”
苦主见这小孩跪下磕头,纷纷还礼,几个大老爷们,也跪下俩,给览子磕头。
“小兄弟,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妈妈她...”刚才头缠白布的男人,说着说着,也哭了出来。
远处等消息的小双,不知大哥在棚子里进展如何,却见大哥进去没一会,里面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知道,稳了,于是回家睡觉,在梦里等大哥。
灵棚里,览子已经吃上了夜宵,边吃边和几个苦主聊天,说的都是小双的事,什么考上了市高中,明天就要走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昧打扰,给孙阿姨磕个头,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说着,览子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要塞给苦主,说是自己暑假勤工俭学,攒下的一点钱。
苦主见这孩子仁义,说什么也不肯要,却不知,这信封是灵棚旁边捡的,是别人随完礼,主家拆完钱,随手扔的,上面还有随礼人的名字。
好在黑灯瞎火的,苦主们连哭带嚎,眼泡子也都肿着,再加上确实不想要这孩子的钱,一推二搡之下,览子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叔叔,那我给孙阿姨,守个灵,行吗?”
“小刘啊,哎呀,你这孩子,真是有情有义啊,可你明天不是还要赶车,能行吗?”
“我车上睡,不碍事,不然我这心意您也不肯收,我想在这守灵,也算是尽点微薄的心意,孙阿姨生前,总弄点包子馒头,喂我家的狗狗,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呐,呜呜呜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苦主没法再拒绝,在棚子里,又添了床被子,家里的长子在遗像前请了三柱香,边鞠躬,边说道:“妈,这小兄弟仁义,要守您最后一程,儿也不好拒绝,希望不会扰了您老的清净,您老安心上路,安心上路。”
另一边,梦里的隧道,还保持着冰镇矿泉水实验那晚的原样。
“双啊,你睡着了吗?”览子见隧道里漆黑一片,锅盖灯全都灭着,于是问道。
“我在这了,览哥,你快来,我有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