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空气包裹着季骁，唯一的光源来自前方带路男人战术背心上微弱的红色指示灯。他们正穿行在一条狭窄的地下通道里，脚下是粗糙不平的混凝土地面，每一步都带起沉闷的回响。
那只黑色的通讯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也让他保持着清醒。
“想知道林枫真正的身世吗？那就跟我走。”
顾言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这死寂的通道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当然想知道。
关于林枫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你还在听吗，季骁？”通讯器里，顾言的声音再度响起，沉稳依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季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通讯器凑到嘴边，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听。但这听起来像一个蹩脚的谎言，一个为了让我乖乖合作而编造出来的故事。”
“谎言？”顾言轻笑了一声，“林啸天把他最优秀的作品藏得很好，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正常的父子故事。但你，季骁，你离他那么近，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违和感吗？”
违和感？
季骁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林啸天在训练场上看着林枫时，那种审视艺术品般的眼神；林枫在提到父亲时，那种混杂着叛逆、痛苦却唯独缺少亲情的复杂情绪；还有林啸天那句“他是我的最高杰作”，以及林枫对自己说的“我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替代品”。
过去被忽略的细节，此刻被顾言的话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他心惊的猜测。
“林啸天对完美的偏执，你应该是见识过的。”顾言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循循善诱的猎手，“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血脉中出现任何‘瑕疵’？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绝对服从、绝对强大、能够完美继承他意志的‘容器’。自然孕育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而基因培育，则可以剔除所有他不想要的变数。”
季骁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停下脚步，前方的男人也随之停下，耐心地等待着。
“你的意思是……林枫他……不是林啸天亲生的？”季骁一字一句地问，声音有些干涩。
“‘亲生’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准确。”顾言纠正道，“从基因序列上来说，林枫确实携带了林啸天的一部分基因片段，但那只是为了名正言顺。他身体里更核心、更关键的部分，来自于另一个模板，一个被林啸天视为‘完美原型’的基因模板。”
“原型……”季骁咀嚼着这个词，喉咙里涌上一股苦涩。他想起了林枫在那个夜晚，脆弱地抱着自己时说的话。
他说自己是替代品。
原来，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季骁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似乎是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核心机密。把它告诉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顾言，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关紧要？不，你错了，季骁。”顾言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重要得多。因为那个‘原型’……他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故意留给季骁消化和思考的时间。
而季骁，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闯入了林家父子的战场，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就身在棋局之中。
“我凭什么相信你？”季骁反问，“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在为你的计划铺路。”
“你当然可以不信。”顾言的回答滴水不漏，“但你无法否认，这个解释，能让你过去所有关于林枫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不是吗？至于我的计划，很简单，我需要林枫。一个摆脱了林啸天精神枷锁的、清醒的林枫。而你，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人。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所以，你还是想利用我，去影响林枫。”
“是合作，不是利用。”顾言强调道，“林啸天已经疯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修正’林枫的‘错误’。你现在跟我走，是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林枫，他正在替你我争取时间，独自面对那个暴君。你觉得，他能撑多久？”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季骁最柔软的地方。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林枫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倔强和脆弱的脸。
他无法想象，林枫独自一人面对林啸天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跟紧了。”前方的男人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催促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季骁握紧通讯器，重新迈开步伐，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会怎么样？林啸天会对林枫做什么？”
“做什么？”顾言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会把他带到‘修正室’，然后，亲手毁掉他最完美的作品。”
……
中央控制塔，顶层。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基地其他地方的粗犷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极简到冷酷的风格。墙壁、地板、天花板，目之所及，皆是纯白。
林枫站在房间中央，与林啸天隔着数米对峙。
“你以为，把顾言的名字抛出来，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林啸天缓缓踱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确实成功地让我迟疑了片刻，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你犯的错，依然需要修正。”
“我犯了什么错？”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爱上一个人，是错吗？还是说，拥有了不被你掌控的情感，就是我最大的错误？”
“情感是最大的变量，是完美的造物上唯一的污点。”林啸天的眼神变得狂热而偏执，“我给了你最优秀的基因，最强的体魄，最冷静的头脑。我让你学习，让你战斗，让你成为基地的继承人。唯独情感，这种廉价又脆弱的东西，是我严令禁止的。可你，却为了一个d区的贱民，毁了这一切！”
“他不是贱民，他叫季骁。”林枫纠正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而且，你错了。不是他毁了我，是他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你陈列柜里一件冰冷的展品。”
“人？”林啸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的生命，你的意志，都属于我！现在，作品出现了瑕疵，作为创造者，我理应将它修复。”
他话音刚落，侧面一堵纯白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更加纯粹的白色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白色的金属椅。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条闪着幽光的线路，如同某种怪异的蛛网。
“这是‘修正室’。”林啸天介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病态的骄傲，“在这里，我会剥离掉你那些不该有的记忆和情感，让你回归到最完美、最纯粹的状态。我会亲眼看看，那个叫季骁的小子，到底在你脑子里留下了些什么东西。”
林枫看着那个房间，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他知道那个地方。从小到大，每一次他表现出“不符合预期”的行为，都会被带到这里。那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清洗。
冰冷的仪器会连接他的大脑，将他的思维、他的记忆，像文件一样摊开在林啸天面前，任由他审阅、删除。
“怎么，怕了？”林啸天看着他，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身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休想。”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可以忍受任何训练，任何惩罚，但他绝不允许林啸天窥探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那里，有他和季骁的回忆。
有季骁在阳光下流着汗的笑脸，有他穿着白袜的脚踝，有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有他在自己怀里沉睡时安稳的呼吸……
那是只属于他的宝藏，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
“这可由不得你。”林啸天挥了挥手，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从阴影中走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林枫的胳膊。
林枫没有挣扎。
他知道，物理上的反抗毫无意义。真正的战场，在意识深处。
他被押进了那个纯白的房间，按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束缚带自动扣下，将他的手腕、脚踝和身体牢牢固定。
天花板上的线路缓缓下降，一个布满精密探针的金属头盔，悬停在他的头顶。
林啸天站在房间外的观察窗前，通过麦克风下达指令：“开始吧。我要看到他关于季骁的所有记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帧都不要漏。”
冰冷的金属头盔缓缓罩下，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外力，粗暴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林枫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片被狂风席卷的海洋，无数记忆的碎片被强行翻起、撕裂。
他咬紧牙关，拼命地收拢自己的精神力，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起一道屏障。
他要保护那些画面。
他要保护那个穿着白袜，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
『季骁……』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将它作为自己精神壁垒的核心。
……
当季骁走出通道，重新看到灯光时，眼睛因为不适应而微微眯起。
这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高级公寓的房间，整洁、明亮，与d区的混乱破败判若两个世界。
那个带路的男人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是顾言。
“欢迎来到A区，季骁。”顾言站起身，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水，“我猜，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季骁没有碰那杯水。他走到沙发前，与顾言隔着一张茶几对视，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个‘原型’，到底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言笑了笑，似乎很欣赏他的直接。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坐回沙发上，示意季骁也坐下，“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季骁。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加密的基因报告，抬头写着一个代号。
『原型：零』
“‘零’，是这座基地的第一个实验体，也是唯一一个成功从林啸天手中逃脱的人。”顾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他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成为最完美的士兵。但他产生了自我意识，选择了自由。”
季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份报告，心脏狂跳不止。
“林啸天为了寻回他，或者说，为了复制他的成功，启动了无数后续计划。林枫，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顾言继续说道，“而你，季骁……”
他顿了顿，将平板向上滑动，露出了另一份基因报告。
抬头上，是季骁的名字。
两份报告并列在一起，其中一项名为“基因相似度”的指标，被用红色的字体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99.9%。
“现在，你明白你和他的关系了吗？”顾言看着季骁，缓缓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季骁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99.9%的相似度意味着什么？
他是“零”的克隆体？还是他的亲兄弟？或者……他就是“零”本人，只是失去了记忆？
无数种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让他一阵眩晕。
“看来你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顾言善解人意地说，“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啸天对林枫的‘修正’已经开始，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行动？怎么行动？”季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地问。
“推翻林啸天。”顾言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要基地的控制权，你需要真相和你的爱人。我们的目标一致。”
他站起身，走到季骁面前，向他伸出手。
“和我合作，季骁。我会帮你找到关于‘零’的一切，让你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同时，我们一起，把林枫从那个疯子手里救出来。”
顾言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但那笑容里，却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你该问的不是为什么要信我。”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你该问的是，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