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狂欢只持续了一夜,便迅速沉寂下来。
在外界看来,这群流民匪寇在侥幸取得一次小胜后,便被郡兵的围困吓破了胆,龟缩不出,宛如待宰的羔羊。王真的大营里,每日都能听到斥候带回的类似消息,这让他愈发笃定,只需围上十天半月,谷内的乌合之众便会不攻自破。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片沉寂的山谷内部,正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进行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争准备。
工坊区,成了整个山谷最核心的禁地。
叶蓁蓁几乎是吃住在了这里。她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沾着些许黑灰,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她的面前,摆放着几样经过提纯的物质——雪白细腻的硝石粉末,金黄色的硫磺粉,以及经过反复烧制筛选的木炭粉。这些,便是“天雷”的核心。
“蓁蓁,先喝口汤吧,你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叶母端着一个瓦罐,满眼心疼地走了进来。
叶蓁蓁头也不抬,一边用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调和着三种粉末的比例,一边说道:“娘,您放那儿吧,我弄完这一点就吃。”
她不仅是在复制,更是在改良。
根据前一次爆炸的效果和她脑海中的化学知识,她对黑火药的配比进行了微调,增加了硝石的比例,以求达到最强的爆燃效果。
更重要的是外壳。之前的陶罐虽然易得,但爆炸后产生的碎片杀伤力有限且不均匀。这一次,她让人将缴获来的部分劣质铁器熔掉,混合着黏土,烧制出一种全新的、更薄更脆的罐体。在罐体内部,她还让人填充了大量筛选过的
铁砂和碎瓷片。
如此一来,这枚小小的“天雷”,一旦爆炸,便会成为一个致命的范围杀伤武器。
“引信也要改。”她对一旁的王庚嘱咐道,“之前的麻绳引信燃烧速度不稳定,还容易受潮。以后统一用浸过油的棉线,外面再用蜡封好。我要求每一根引信,从点燃到爆炸的时间,都必须控制在五息之内,不能多,也不能少。”
精准到“息”的控制,是王庚闻所未闻的概念,但他看着叶蓁蓁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夫人!我亲自带人做,保证万无一失!”
在叶蓁蓁夜以继日地打造“大杀器”的同时,萧衍也没闲着。
谷口处,王庚的弟弟王虎,每天都会带着几十号人,在栅栏后摇旗呐喊,偶尔冲出去放一波冷箭,随即迅速退回。
这种不痛不痒的骚扰,在王真看来,更像是黔驴技穷的虚张声势、愈发让他放松了警惕。
而在山谷后方那条隐秘的悬崖小径上,周昌正亲率三百精锐,进行着残酷的适应性训练。那条路崎岖难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他们需要练习在负重的情况下,如何快速且悄无声息地通过。短短两天,就有十几人受了伤,但没有一个人叫苦退出。
议事厅内,萧衍则亲自负责审问那一百多名俘虏。
起初并不顺利。这些郡兵大多是兵油子,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胡说八道。萧衍也不动怒,只是将那些冥顽不灵的,都单独关押起来,言明战后会送去矿洞劳作。
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很快见了效。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俘虏,开始吐露一些关于郡兵大营的零碎信息。
“报………报告将军,那王真好酒,每晚都要喝到半夜……”
“小人知道,他们的粮草大营设在东侧,防守最严.···”
这些情报虽有用,却不足以支撑起一场精准的奇袭。直到第二天下午,一个人的出现,让事情迎来了转机。
此人名叫杜炎,是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青年,被俘时担任
的是军中的记室,负责文书工作。
他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却强撑着说道:“将军,小人……小人有一样东西,或许能换自己一条活路。”
萧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说来听听。”
“小人……小人记性尚可,能默画出王真大营的布防图。”
此言一出,连一旁负责记录的叶蓁蓁都猛地抬起了头。
萧衍眼神一凝,沉声道:“空口白话,谁都会说。你可知欺骗我的下场?”
“小人不敢!”杜炎磕了个头,急切地说道,“小人本不是王真的人!我们本是清风寨的弟兄,寨主赤风,为人豪爽,义薄云天。半年前,王真以“招安为名,骗我们寨主下山,随即背信弃义,将我们几百号弟兄强行收编,寨主至今还被他囚在郡城大牢里!我们这些旧部,在军中备受欺凌,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这番话,倒是解释了他投诚的动机。
叶蓁蓁走上前,递给他纸和笔,柔声道:“你画出来。若是真的,我们不仅可以饶你性命,他日若能救出你们寨主,也可记你一功。”
杜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接过纸笔,颤抖着,在地上铺开。
起初他还些许生涩,但很快,随着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他的笔尖变得流畅起来。中军大帐、兵卒营房、巡逻路线、岗哨位置、甚至是几处隐蔽的暗哨,都被他—一精准地标注了出来。
一幅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敌营布防图,就这么呈现在了萧行和叶蓁蓁的面前。
萧衍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盯着那张图,仿佛已经看到三百勇士如鬼般潜入敌营的场景。
这已经不是一场豪赌了。
当图穷匕见的那一刻,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他们倾斜。
萧衍缓缓抬起头,与叶蓁呈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份灼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