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这一醉,便是月余。
他周身笼罩的梦华道韵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浓郁,有时甚至引得宗门内的云雾都随之流淌,演化出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弟子们起初的担忧,渐渐化为一种无奈的守护,只能每日轮流在躺椅旁静坐护法。
这一夜,月华如水。醉梦中的白辰,忽然无意识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扰人清梦的飞虫。他指尖划过,那坛被瘦毛驴小心翼翼护着的“神仙醉”,竟自行飞起,坛口倾斜。
没有酒液洒落,而是从中飘散出无数晶莹剔透、散发着迷离梦华的光点,如同亿万流萤,无视了宗门界限,无视了空间阻隔,飘飘悠悠,飞向了诸天万界,洒向了六道轮回深处。
这些蕴含着“神仙醉”道韵的光点,落入山川,山川便多了一份灵秀;落入江河,江河便添了一份悠远;落入某些隐修大能的洞府,或是垂死老修的眉心,或是懵懂妖兽的识海……刹那间,三界六道,无数角落,皆有生灵因这一缕梦华道韵而陷入顿悟、突破瓶颈,或是开启了灵智!
“神仙醉”的气息,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巨石,瞬间惊动了所有感知敏锐的存在!
那些早已避世不出、沉睡万古的老怪物,那些卡在瓶颈无数岁月、苦苦寻求机缘的隐修大能,甚至一些异界来客、幽冥鬼帝……皆被这蕴含着至高梦华大道的气息惊醒、吸引!
一道道强横无比、或仙风道骨、或魔气森然、或妖异诡谲的神念,跨越无尽虚空,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纷纷朝着无敌门所在的方位汇聚而来!
不过数日,无敌门外的虚空之中,已是影影绰绰。有脚踏祥云、鹤发童颜的老道;有身缠魔龙、隐匿于阴影中的魔尊;有妖气冲天、形态各异的古妖;有佛光普照、宝相庄严的罗汉;甚至还有一些气息与本土修行体系迥异、来自其他大界的旅行者……
他们彼此警惕,却又都将目光灼灼地投向那云雾缭绕的山门,投向那躺椅上沉睡的身影,以及……旁边那坛散发着诱人道韵的“神仙醉”!
“此物与贫道有缘!”一个手持蟠龙杖、气息渊深似海的白须老道率先开口,声若洪钟,试图以势压人。
“放屁!此等神物,当属我魔界!”阴影中的魔尊桀桀怪笑。
“妖族崛起,正需此宝奠基!”一尊九头巨鸟虚影嘶鸣。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联手强抢的架势。毕竟,那沉睡之人气息虽晦涩,但双拳难敌四手,在场隐匿的强者,不乏与昊天神尊、戾魔同等级数的存在!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致时,躺椅上的白辰,忽然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慵懒地睁开了双眼。
那眼神,依旧带着七分醉意,三分迷离,仿佛还未从万古大梦中彻底醒来。
他扫了一眼虚空之外那密密麻麻、气息冲天的各方大能,没有惊讶,没有不悦,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拿起旁边那坛“神仙醉”,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古朴粗糙的陶土酒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香愈发醇厚,梦华道韵几乎化为实质,让虚空中的诸多大能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吵什么……”白辰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存在的耳中,“想喝?”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醉眼朦胧地看着外面:
“规矩,简单。”
他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他屈下一指,“能凭自身之力,将我击退一步者,不论出身,不论手段,可得此杯。”他指了指手中那杯酒。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击退一步?听起来简单,但联想到此人之前种种,谁敢小觑?
“其二,”他屈下第二指,“不论修为高低,若能与我论道,言之有物,触及‘有道’之边缘者,亦可分一杯羹。”
“其三,”他屈下第三指,“不争不抢,不依外力,唯以一颗‘赤子之心’或‘执着之念’,入自身之‘极道’者,哪怕只是初窥门径,亦有资格,分润一杯。”
三条规矩道出,虚空之中一片寂静。前两条尚可理解,或力或智,第三条却显得虚无缥缈,何为“以心入极道”?
“至于其他的……”白辰醉眼扫过那些蠢蠢欲动、却又慑于他之前威名不敢妄动的存在,哈哈一笑,将杯中那晶莹剔透、道韵流转的酒液,随意地泼洒向高空!
“便赠予这九天十地……有缘人吧!”
酒液离杯,并未洒落,而是在空中骤然分化,化作亿万颗更为细微、却依旧灵性十足的梦华光点,如同一场绚烂的光雨,穿透虚空,洒向诸天万界的每一个角落,没入山川河岳,没入市井红尘,没入无数平凡或不平凡的生灵体内。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卡在瓶颈的修士豁然开朗,有多少垂暮老者回光返照般悟道,有多少懵懂生灵开启了智慧之光……一场泼天的机缘,便以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赠予了茫茫众生。
虚空中的诸多大能,眼睁睁看着大部分“神仙醉”就此消散,心中肉痛不已,却也无话可说。对方的姿态已然摆出,要么按他的规矩来,要么……就只能看着。
当下,便有一位以力证道、来自古神一族的巨灵神将,怒吼一声,显化万丈神躯,凝聚毕生神力,一拳轰出,拳意贯穿星辰,直击白辰!他要试试那第一条路!
面对这足以轰碎一方小世界的恐怖一拳,白辰依旧坐在躺椅上,醉眼朦胧,甚至打了个酒嗝。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没有引动任何法则,只是在那拳锋即将临体的瞬间,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那巨灵神将一眼。
就那么一眼。
巨灵神将那万丈神躯猛地一僵,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恐怖,凝聚的拳意瞬间崩溃,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撞碎了数颗漂浮的陨星,才勉强稳住身形,满脸骇然,再不敢上前一步。
击退一步?
他们连让他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力之路,此路不通。
紧接着,一位皓首穷经、号称知晓过去未来的天机老人上前,与白辰论道宇宙生灭、因果轮回。白辰醉语连连,时而说“星星眨眼看人间”,时而说“锅里炖着千秋梦”,言语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那天机老人初时还引经据典,试图辩驳,但听着听着,竟脸色涨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原来如此!道在屎溺!”,状若疯癫地大笑离去,竟是道心被冲击,有了全新的领悟。
随后,又有一心追求剑道极致的孤独剑客,不言不语,只是对着白辰深深一拜,其剑心纯粹,已入无我之境。白辰点了点头,分了他一杯酒。有魔界女子,为复活挚爱,以情入执,炼就一颗不灭魔心,虽偏执却至诚,也得了一杯。甚至有一株生长在宗门附近、沐浴道韵刚刚开启灵智的普通小草,因其单纯向往阳光雨露的“赤子之心”,也得到了一缕梦华光点的眷顾……
论道,论心。
力与智,心与执。
在这醉醺醺的门槛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得到酒液者,或狂喜,或沉思,或当场顿悟突破,皆对那躺椅上的醉影躬身行礼,而后悄然离去。
而未得者,或黯然,或不服,却再无一人敢质疑那三条规矩。
一场可能席卷三界的争夺风波,就在这一杯醉洒诸天、三条简单规矩之下,化为了一场另类的“法会”。
酒坛渐空,宾客渐散。
白辰打了个哈欠,醉眼重新闭上,抱着空了的酒坛,再次沉入梦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中的一场游戏。
而九天十地,因他这一醉一洒,不知又埋下了多少命运的伏笔,开启了多少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