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谷的指尖停在相册某一页时,指腹突然泛起潮热。那是张在关西古镇拍的合影——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倒映着两旁的木造町家,十几个穿着浴衣的年轻人挤在“百年汤屋”的门廊下,关谷站在最右侧,正举着相机自拍,而他左后方的雨帘里,一个穿白色t恤的少年正弯腰帮老婆婆捡散落的木屐,侧脸轮廓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等一下……”关谷突然抽了口冷气,手指猛地戳向那个少年,“这、这不是天宇吗?!”
他的声音劈了个八度,惊得美嘉手里的薯片撒了一地。众人像被磁铁吸住似的围过来,张伟第一个把脸贴到相册上,眼镜片差点蹭掉相册的塑封:“我看看我看看!哎?还真是!这眉眼、这塌鼻梁,跟天宇现在一模一样啊!”
天宇挤开人群时,心脏正顺着血管往喉咙里跳。他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暑假——母亲说“你舅舅在京都开了家中华料理店,去帮忙看店吧”,于是他背着双肩包,在关西的梅雨季里迷了三次路,最终在汤屋躲雨时,确实帮过个捡木屐的老婆婆。
“真的是你?”关谷的相册在手里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你怎么会在京都?我那年是去参加漫画交流会,在汤屋躲雨时拍的这张,当时只觉得这少年眼熟,没敢认!”
美嘉突然拽住天宇的胳膊,指甲差点嵌进他肉里:“你俩早就见过?那为什么天宇从来没说过?你是不是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我……”天宇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照片里自己攥着木屐的手上——当时老婆婆说“这木屐是我先生的遗物,雨天会自己跑出来散步”,他还以为是老人家糊涂了,现在想来,那木屐的木纹,竟和关谷漫画里“会跑的木屐”分毫不差。
“那年我十七,”天宇的声音带着潮气,像刚从雨里捞出来,“在舅舅的料理店帮忙切菜,有天暴雨冲垮了后院的篱笆,我追着逃跑的南瓜跑了三条街,最后在汤屋门口摔进泥坑——”
“所以你才帮老婆婆捡木屐!”关谷突然拍响大腿,相册差点脱手,“我就说你身上的泥点看着眼熟!当时你白t恤上沾着南瓜汁,我还跟同行的漫画家说‘这少年像刚从田里打了滚’!”
张伟突然指向照片角落的自动贩卖机:“快看!你脚边的罐装咖啡!是我家公司那年新出的限定款!我爸说只在关西发售了三个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天宇的脚——照片里的少年踩着双趿拉板,脚边果然滚着罐咖啡,标签上的“限定”字样被雨水晕开了一半。
“这咖啡我记得!”天宇的后颈突然冒汗,“那天帮老婆婆送木屐回家,她孙子非要塞给我一罐,说‘中国来的少年要多喝甜咖啡’。我嫌太甜,扔在了汤屋门口的垃圾桶——”
“我捡到了!”关谷的眼睛亮得像两盏探照灯,“我那天在垃圾桶里捡了这罐咖啡,觉得包装好看,现在还摆在我书房的展示柜里!”
这话像颗炸雷,炸得众人七嘴八舌炸开了锅。美嘉翻出手机翻相册:“怪不得我总觉得天宇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原来在关谷的漫画里见过!他前年连载的《汤屋奇遇记》里,那个帮幽灵捡木屐的少年,不就是这个造型吗?”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搜索,果然,漫画里的少年穿着白t恤,裤脚沾着泥点,连攥木屐的手势都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你偷看我!”天宇的耳根红得滴血,突然想起关谷漫画里有个细节——少年口袋里露出半张中华料理店的收据,上面的地址正是舅舅的店。
关谷连忙摆手,浴衣的袖子扫倒了薯片罐:“我没有!我是凭记忆画的!当时觉得你帮老婆婆捡木屐的样子很温暖,就想画进故事里……没想到真的能再见到你!”
他突然起身冲进书房,回来时抱着个积灰的饼干盒,里面竟躺着那罐皱巴巴的咖啡——罐体被压扁了一角,标签上的“限定”二字却依然清晰。
“你看,”关谷的指尖抚过罐体的压痕,“我总觉得这罐咖啡有故事,一直没舍得扔。没想到啊……”他突然哽咽了,“原来漫画里的缘分,真的能照进现实。”
天宇捏着照片的边角,突然想起那个梅雨季的清晨——他在料理店的窗台发现只湿透的流浪猫,便偷偷在关谷漫画交流会的宣传海报上画了只猫爪印。后来关谷在终章里加了只“会引路的流浪猫”,说“是某个不知名的好心人画在海报上的灵感”。
“其实……”天宇从钱包里抽出张泛黄的海报,边缘还留着猫爪印的淡痕,“我早就认出你了。你在漫画签名会上穿的那件恐龙t恤,跟汤屋门口广告牌上的恐龙图案一模一样。”
关谷的眼睛突然红了,他翻开相册最后一页,里面夹着张被雨水泡过的海报,正是天宇画过猫爪印的那张——原来他当时就捡走了,还在猫爪印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张伟突然拍手:“我知道了!你们俩是‘命运共同体’!从日本到中国,从现实到漫画,缘分早就把你们绑在一起了!”
美嘉却突然指着照片里的汤屋招牌:“这汤屋的名字……‘缘结堂’?这不就是我们公寓楼下那家温泉馆的名字吗?上周新开的!”
众人猛地看向窗外——夕阳正落在公寓对面的温泉馆招牌上,“缘结堂”三个烫金大字在余晖里闪闪发亮,门口的灯笼上,画着穿白t恤的少年和举相机的漫画家,脚边还卧着只舔爪子的流浪猫。
天宇突然想起温泉馆开业那天,老板说“这店是为了纪念位帮我奶奶捡木屐的中国少年”;关谷则想起漫画连载的最后一格——少年站在汤屋门口,望着远去的漫画家背影,口袋里露出半张去中国的机票。
“原来……”天宇的指尖抚过照片里的雨帘,“我们早就在对方的故事里,当了好多年的主角。”
关谷把那罐咖啡塞进天宇手里,声音带着哭腔:“下次去京都,我带你去见那位老婆婆的孙子!他现在是‘缘结堂’的店长,总说要谢谢当年捡木屐的少年……”
暮色漫进窗户时,众人还在围着那张合影叽叽喳喳。天宇看着照片里雨帘中的自己,突然明白——有些相遇不是巧合,是命运在时光里埋下的伏笔,就像那罐被压扁的咖啡,就算过了很多年,依然能在某个寻常的傍晚,咕嘟咕嘟冒出甜美的气泡。
而相册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张新的合影——天宇和关谷站在公寓楼下的“缘结堂”门口,笑得像两个十七岁的少年,脚边的流浪猫正舔着爪子,背景里的灯笼,亮得像那年关西古镇的雨。